说话间,奔走而去的女仆抱着一件没有裙襟的青色素雅长袍回来,这是一般官员日常时常穿的款式,无裙襟,凸显庄重。
此时女仆急忙站定在吴必用的身旁,微微喘着气,斜眼看了林翰,没有说什么,而林翰则见她神色紧张,不禁有些好笑。
他知道,这一定是吴必用御下严苛的结果,虽心中鄙夷,但终究上下有别,况且他此时有事求于他,便识趣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实则是向吴必用表明“等您老先更衣”的尊敬姿态。
吴必用自是没有说什么,见女仆转回,熟练般地将两手一抻,女仆立刻动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给吴必用穿好了衣服,然后低头垂睑,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动作轻快的像一只三月大的母猫。
吴必用整了整腰上的玉带,然后转身朝着中庭走去,走了几步,微微招手,林翰知道,这是示意他跟上的意思。
后衙中庭极为宽敞,这是富裕之县合该有的气派。
吴必用当先坐在了上座,此时另一名妙龄丫头将早已沏好的四月新茶端了上来,当然,林翰是没有的,至少吴必用觉得他现在还没有这个自己和自己同席而茗。
喝茶的器皿很别致,古朴典雅,白瓷杯有宋时的古韵。
吴必用品了一口茶,神奇怡然自得,仿佛喝的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蓬莱仙境的仙茶。
“好茶,来徽州府月余,总是这一口极品毛峰让人回味无穷啊。”说到了茶,吴必用自以为是行家,似有意似无意的侃侃而谈起来。
“我方才喝的茶,用的乃是‘文人法’,用这种方法煮茶或者泡茶,其要点有二,一是要选取极品茶叶,否则味次而涩,二便是对器皿的选择要讲究‘追古’,这才显得雅致,否则岂不与山野村夫喝大碗茶一般的滋味,反而不妙。”
林翰自然无意和他探讨茶道,他知道这是吴必用故意的推脱之言。
他肯定是想,一个普通的衙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和与自己说,怕是想着走后门拉关系来的,所以他此时端起架子,晾一晾林翰,一是为了消磨林翰最初那一丝盛气凌人的气势,二来也是自抬身价。
那意思是说求我办事,“土仪”给的少了不顶用。
“土仪”是一种代称,但凡送礼皆用此言,传出去只是一种面上好听的叫法而已。
但吴必用却是误会了林翰,他才来确有实情相告。
不过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县太老爷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一桩虚无缥缈的事故,一件时过境迁已有定论的案子,直说恐怕无法让他产生兴趣,甚至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原则,会将林翰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也未尝不可能。
想到此处,林翰便只听吴必用自顾自说着“茶道”,而自己则是站在堂中一言不发,只看着他。
两个人对话,只有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只听不言,对话便很快停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林翰再次抱拳行礼,对上座的吴必用说道:“大老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吴必用见林翰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句,如不是不开窍不通规矩,那就是真的有事,此时他还摸不准,只得端着说:“何事,快快来说。”
意思很明显,本大老爷时间有限,没空陪你打哑谜。
林翰嘴角一扬:“大老爷,属下要禀告的,是一桩泼天的富贵。”
此言一出,坐在上首的吴必用嘴巴微张,眉毛紧皱,很快便闭口舒颜,混迹官场多年,吴必用自然练就了一身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领。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应承人的功夫,实则内心里还多有激动和忐忑。
激动的是林翰所说的“泼天富贵”,忐忑的是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背后有什么瓜葛,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但一切都要听林翰说完才好下判断。
林翰见到吴必用脸色反复,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这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的信号。
于是便对他说道:“大老爷,在这说?”
他没有说下半段的话,因为吴必用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表明了他也是一个聪明人。
他遣走了在中庭的下人,并吩咐将门窗紧闭,这在夏日里极不寻常,不过好在有人在关门前端来了一盆冰。
林翰看在眼里,心中骂道:“这老小子,还真是会享受,这么一盆冰怕是能顶得上德政乡百来口的一成税赋了。”
当中庭只剩下吴必用和林翰两人时,吴必用也不用顾忌其他,开口询问林翰:“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问询了,林翰得到确凿的信号,却知道此时也不能操之过急,应当循循诱之,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开口回道:“大老爷,这泼天的富贵就在本县,不用去天边取,就能唾手可得。”
吴必用脸上愈发感兴趣起来,紧忙脱口而出:“在哪里,是什么东西,快与本县说。”
话一出口,吴必用觉得不妥,自己这般着急,显得失态不说,还会让李翰看出来自己急于求成,不过话一出口,自然不能收回,于是便补上一句:“你尽可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本县如果觉得合乎情理,自然斟酌。”
这是明白告诉林翰,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现在四面无人,不必有顾虑,能办到的,他一定帮忙。
这是明确的利益交换信号,林翰前六世穿越的都是当时身份地位顶尖的大人物,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知道这些做派。
他不能不表态,于是说:“大老爷,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属下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林翰上前逼进一步,这是做慷慨陈词前的准备,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显然吴必用在官场上混得开,但是面对这近乎无赖一般的招数,则有些手足无措,忙摆手,连说,“坐下说,坐下说。”
林翰坐在侧位,上半身笔直,想了片刻,说:“大老爷,您来歙县不久,但想必也听说了前任捕头林铁的事。”
吴必用点头,说道:“林捕头虽然在我上任前一年就因公殉职,但其威名我在任这段时间,也略有耳闻,似乎县衙里的衙役们都会偶尔谈论起他。”
吴必用在歙县人事不清,虽然听说过林铁,也知道林铁有个儿子在县衙做衙役,为了笼络下属,他到任时同意老班头的建议,留下了所有前任衙役,其中包括了林翰,而他的种种“劣迹”是都在前任县令任上多为,他许多并不知情。
所以,他也不知道眼前的林翰,就是林铁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