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晃的身形在烈火的间隙里沉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炭的味道。他低头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腕,那里本该有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如今却只剩一片模糊的光晕——原来人死了,连身体的记忆都带不走。
“没想到人死了之后,就会来到这个地方。”他喃喃自语,声音穿过火焰时,被撕成细碎的片段。四周除了跳跃的火舌,就是无边无际的暗,连一丝风都没有,静得能听见自己意识流动的声音。他被困在这里,却从没见过别的死人,没有那些传说中哭嚎的亡魂,没有勾魂的鬼差,只有他自己,像颗被遗忘在炉灰里的火星。
“已经死了的人……会去到不同的地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攥紧了。生前他以为世界就是青云观的山、山下的镇,最远不过是挑战极限时翻过的那几座峰。直到死后困在这片烈火里,才真正体会到“广阔”——不是地理的边界,而是存在的形态。有人可能化作风,有人可能沉在水底,有人或许就藏在某片树叶的脉络里,而他,偏偏落在了这片烧不尽的火里。
“一个人,一个世界。”他忽然笑了,虚晃的指尖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纹路,“这就像人体的结构,极其的复杂。”皮肤下有血管,血管里有血液,血液里有细胞,每个部分都自成一体,又互相牵连。或许这地域也是如此,每个死人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得见自己的火,摸不到别人的风。
他望着火焰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暗,忽然生出点莫名的劲头。生前他能在冰水里泡三个时辰,能徒手劈开半人高的巨石,难道死后困在意识里,就要认怂吗?
“我还要在这里做许多的事情。”
比如弄明白那些关于“喜欢”的疑问,比如搞懂意识到底能飘多远,比如……试着触碰一下这片火的边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团随时会散的烟,有时清晰,有时模糊,尤其是在思考那些复杂问题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剥离,像被火烤化的糖。
“当意识重新连接到那个新的临界点,或许这就是我新的诞生。”
他想起生前听过的话,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魂归天地,魄入黄土。可他现在既没归天地,也没入黄土,只剩一团意识在火里晃。或许意识本身就能重生?像细胞分裂,像种子发芽,甚至像……女人生孩子。
“意识可以分解,就好像生孩子一样。”他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想象,“不过我没有那么强大。”
维护、保护自己的意识,就已经用尽了全力。有时火焰太烈,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成一缕青烟;有时陷入长久的沉默,又怕意识会像水一样慢慢渗进黑暗里,连最后一点“我”的痕迹都留不下。
他抬手,虚虚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团微弱的、暖暖的光,那是他仅剩的“自我”。
“至少……还没散。”
他对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像在给自己打气。生前挑战极限时,他靠的是骨头硬;现在困在地域里,他能靠的,只有这点不肯熄灭的意识。
火还在烧,暗还是那么浓,可他虚晃的身形里,却悄悄生出了点韧性。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哪怕看不见光,也会拼命往深处扎根。他不知道新的临界点在哪里,也不知道意识分解后会变成什么,但至少现在,他还能握着这点“自我”,在属于自己的这片火海里,慢慢摸索下去。
虚晃的身形在火海里忽明忽暗,像盏接触不良的油灯。前一刻还在琢磨“意识分解”的事,下一秒视线突然飘向了火焰尽头——那里竟映出青云观的屋檐,阿芷正蹲在观门口喂猫,阳光洒在她发顶,毛茸茸的像团蒲公英。
他想凑近看清楚,意识却猛地被拽回,火舌瞬间舔上他的脸颊,烫得他虚晃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没有规则。”他低声骂了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烦躁。生前他最信“规律”——劈石头要找纹理,运灵力要顺经脉,连呼吸都得跟着晨钟的节奏。可在这里,意识像匹脱缰的野马,有时会突然蹦出陌生的念头:山外的海是不是蓝的?当年没劈开的那块巨石,后来被谁挪走了?甚至会冒出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要是变成风,能不能吹到阿芷身边?
毫无规律可言。
更可笑的是,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有时想回忆阿芷的模样,脑海里却跳出个陌生的老道士,胡子白得像雪;有时想琢磨“死亡算不算失败”,意识却突然沉进一片空茫,像掉进了没底的潭,连“我是谁”都忘了。
“意识就像是有主观的大脑。”他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忽然觉得这团意识比生前的身体更难驯服。它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节奏,像某种高智慧生物,永远游离在掌控之外。他甚至怀疑过,这团在火里晃荡的意识,是不是真的属于那个劈石头的少年。
“这难道真的是我的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熟悉的涩意压了下去。他想起自己磨破的掌心,想起冰水里刺骨的疼,想起最后看阿芷时,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慌——这些感觉太真切了,像刻在意识深处的纹路,无论火焰怎么烧,都磨不掉。
这样的思考很快得到了肯定。
当他想弄明白“喜欢是什么”,意识会自动翻出那些碎片:阿芷塞麦饼时发烫的指尖,她躲在树后时飘动的衣角,她眼里的光比火还亮。当他纠结“重来一次要不要挑战极限”,意识会拽出那种劈开巨石的震颤,那种“人能胜天”的痛快,答案清晰得像刻在石头上。
“自己想要的……意识总是会将我带到合理的答案。”
他忽然懂了。这片地域的混乱,意识的失控,或许只是表象。就像大海表面有风浪,底下却有暗流;就像他生前劈石头时,表面是蛮力,内里却藏着对纹理的判断。这团意识再跳脱,核心里始终裹着“他自己”——那个倔强的、认死理的、连喜欢都藏得笨拙的少年。
火还在烧,意识还在时不时地“走神”,可他虚晃的身形里,却生出了点笃定。哪怕这里毫无规则,哪怕意识像匹野马,只要他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团意识就永远是他的。
就像现在,他望着火焰,突然想:“或许混乱本身,就是这里的规则。”
意识没反驳,反而安静了些,像在默认这个答案。火舌舔过他的轮廓,这次竟没那么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