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3年·冬·洛阳地界

　　腐叶之下，一根手指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刘临从无尽的黑暗中惊醒，喉咙里满是泥土和腐叶混合的腥臭味，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着想要呼吸，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沉重如山，仿佛被冻土牢牢吸附，动弹不得。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着这九年沉眠后的苏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右臂竟然覆盖着厚重的灰白色石甲，甲片冰冷僵硬，纹路古朴诡异，像极了传说中的玄武之甲。甲片之间的缝隙渗出暗金色的液体，滴落在腐叶上时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腐蚀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孔，排列成某种晦涩难懂的古老文字。

　　九年的沉睡，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边境任务时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片雪原；

　　战友坠入万丈深渊时那绝望的眼神，伸出的手永远定格在空中；

　　祖父在枯井底掐进他腕骨的指甲，以及那句低沉而悲凉的叹息

　　——“你必须活下去，临儿，你是最后的希望了。”

　　“第九年零三天。”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青铜器摩擦般的锐利

　　“再睡下去，你的骨头都要变成石头了。朕可不想守着一具石像过余生。”

　　“谁？！”

　　刘临猛然惊觉，意识深处发出嘶吼，声音在空荡的颅腔内回荡不绝。

　　“朕在你右臂的玄武甲里。”

　　那个声音带着腐朽而威严的气息，每个字都像生锈的刀刃刮擦神经

　　“记住，刘临，大汉最后的龙脉。这条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刘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抬头，脸上的泥污滑落，露出一张坚毅而冷峻的脸庞。他左脸颧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以前任务失败时留下的印记。剑眉星目之间，透着军人特有的肃杀与坚韧，即便此刻没有起身，全身也像上弦的弓弩，随时准备爆发。

　　地面微微震颤，西北方向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五名重甲士兵策马而来，包铁马蹄踏碎薄冰，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催命的战鼓，节奏精准得令人心悸。

　　“白虎营的猎犬来了。”脑中声音传来

　　“屏息藏气，否则你会变成他们的猎物。这些家伙，嗅觉比狼还灵。”

　　刘临将耳廓贴地，捕捉到羽箭破空而来的锐啸。左眼忽然剧烈灼痛，一幅可怕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炸裂开来：

　　幽蓝色的箭镞穿透自己的太阳穴，鲜血溅落在被压在自己身子底下绣着“漢”字的残旗上，染红了最后一抹旧汉天下的痕迹。他猛然翻滚而起，右臂在地上横扫。

　　“轰！”

　　冻土炸裂，五支弩箭齐齐钉入原地。

　　烟尘中传来愤怒的怒吼：

　　“前朝余孽！立刻结白虎七杀阵！”

　　五名白虎精锐从后方雾霭中冲出，领头者虎盔之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中杀意几欲凝为实质。

　　刘临视野瞬间血红，快速靠近最近的敌人，跃起，右手指甲在不受控制地暴长至三寸，如同利刃般刺入最近士兵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

　　“你疯了吗！”

　　旁边灌木丛中，一道清脆的少女嗓音刺破嗜血杀意。

　　箭光一闪，一名试图偷袭刘临的士兵应声倒地，箭矢正中面甲与护颈的接缝处。

　　少女大步踏出，约莫十八岁年纪，身形高挑挺拔，眉目英俊飒爽，左眼戴着朱雀纹玄铁眼罩，露出的锁骨处清晰可见一个的烙印，那是一个深红色的“叛”字。

　　她嘴角微翘，带着几分讥讽，一边拉弓搭箭，一边冷冷说道：“是想让玄武甲嗜血反噬你吗？小石头人，控制一下你那没用的怪手。”

　　“你是……”刘临还未开口，石灵便代替他冷笑着接道：“东吴火翎卫，小周郎的后人吧。血里带着火，眼里藏着刃。这丫头嘴臭心狠，杀人比你干脆多了。”

　　少女眉尖一挑：“你说什么？”眼神锐利如刀。

　　“不是我说的。”刘临赶忙解释，“甲里有个老逼登，他说的”

　　“什么老逼登。”少女扫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右臂甲壳上浮现的玄武纹上停留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但你这副身板，看着也不老，是玄武甲吧。”

　　远处号角声响起，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少女眼罩边缘忽然渗出金红色的血丝，刘临皱眉道：“你受伤了？”

　　“还死不了。”她哼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两个漆黑的弹丸，“我们家欠刘协一条命，今天救你还上了。”

　　地面再度震颤，一道巨大的身影猛然砸入战圈。“砰！”

　　玄铁巨盾横扫，三名骑兵瞬间飞出，连人带马重重摔在冻土上。持盾巨汉面色铁青，鬓角斑白，身形魁梧如山岳，背后青铜烙印透过粗布薄衫亮着幽幽光芒。

　　“铁山？！”

　　白虎兵惊呼，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是已经被处决了吗？！”

　　铁山未答，一言不发，步步逼近。明显打算永远解决那三个敌人。

　　他眉毛粗浓如墨，灰蓝的异瞳藏在阴影之下，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鼻梁歪斜，显然经历过粗暴的打断，嘴角咬着一根枯草。他露出的手臂小腿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旧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双臂比常人长出寸许，握盾时青筋暴起如虬龙盘绕。

　　他缓缓回头，对着刘临两人果断的说了一声：“撤。”

　　声音粗哑如石磨，仿佛多年伤疤从喉咙里磨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能挡多久？”少女问，语气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尊重。

　　“四息。”铁山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够了。”少女伸手抓住刘临，“上马，快。”

　　刘临犹疑半秒，终还是翻身而上。他刚坐稳，铁山便抛出三个土雷，点燃瞬间低声念道：“老黄的手艺。”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

　　爆炸的白光吞没了追兵的怒骂与惨叫。

　　枯树枝头，一道人影懒散地坐着。

　　老黄，五短身材，一袭灰袍满是补丁，脸上皱纹密布如山川地图。他三角眼，塌鼻子，笑起来嘴角向外翘起，露出一口碎铜般的门牙。尤其是特制的两颗青铜门牙，显得尤为诡异，右耳残缺不全，不时微微抽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的危险。

　　他啃着半截干黄瓜，低声咕哝：

　　“这味儿熟悉……火翎味，玄武味，还有个老朋友的味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掀起外袍，从一本满是涂鸦的破书里撕下一页，蘸着不知从哪来的墨汁写道：

　　【条目十一】

　　玄武甲出世，铁山仍活，火翎疯女出逃。

　　刘协遗脉，疑为刘临，长相不错，脸黑心不黑。

　　此番相遇，怕是天意。

　　密林中，马蹄飞奔。少女抹去眼角血迹，回头瞥了刘临一眼：

　　“我是周昭，火翎卫最后一代。”

　　她眼罩微掀，露出一只金红色的异瞳，在林影间灼灼生辉，

　　“记住这名字，小石头人。我们的账，还得慢慢算。”

　　铁山突然低哼一声，刘临望去，只见他腰间插着半截断矛，鲜血如泉般涌出，在马背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但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般继续开路，背后的烙印与刘临臂甲遥遥共鸣。

　　“他……怎么不喊疼？”刘临低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震惊。

　　“他连舌头都拔过，”周昭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疼对他来说，只是个词罢了。”

　　刘临看着前方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默然无语。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段写在后世历史书上的三国，等躲过追击以后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个看似偶然拼凑在一起的人，却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拼出了一种奇异而坚韧的秩序。

　　远处犬吠声再起，掠过一群乌鸦，黑色的羽翼划过月光。

　　其中一只落在枯树枝头，乌鸦脖子上铜铃轻响，铜铃上刻着两个字在月色下清晰如刀：“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