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彦结束对练，准备回去沐浴下时，一名书记官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声禀报：“大人，王都派来的特使到了，就在会客厅等候。”

　　罗彦眉头一挑，显出一丝的讶异。

　　今年的特使，来的比往年要早。王都来的特使，名为特使，实际上，是来收税的。

　　自从数十年前，王国逐步推行货币税制，用税金代替血税。用各贵族的上供税金，来供养直属于王室的几大军团，作为王国的核心力量。

　　会客厅内，一名衣着华丽却头顶油光锃亮的中年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椅上，身上的香料味浓得几乎压过了空气中那一缕缕红茶的清香。

　　此刻，他手里正捏着一只细瓷茶杯，那是芙蕾莉雅亲手泡的红茶，杯沿还点缀着盐湾自制的柠叶。可他喝了一口，立刻眉头一皱，鼻子跟着耸动两下，活像一只闻到霉味的老狐狸。

　　“唔，这茶啊——”

　　他皱着眉，将茶杯略微远离嘴边，语气里掩不住一丝挑剔与不满：“太淡了些，不够厚实，是不是忘了加蜂蜜？王都那边都用蜂糖或糖浆打底，这样才提香提韵。”

　　说话时，眼睛还四下打量着室内装潢，仿佛要从墙角的雕花、桌面的擦痕中找出些“不够体面”的地方。

　　他捻着杯沿，摇头叹道：“啧啧，海风重，茶也失了味。盐湾这地方，终究还是太朴素了点。”

　　他那模样，不像是在批评，更像是以一种习惯了“王都讲究人”身份的高姿态，在无声地标榜自己对高品味的追求。

　　盐湾的待客之道，在他眼里有些上不得台面。

　　芙蕾莉雅站在旁边，面上挂着僵硬的礼貌的微笑，双手交叠在裙前。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

　　罗彦步入厅中，步伐稳健，面色平静。

　　特使立刻收起慵懒，脸上堆起笑容，动作迅速地起身迎接，语气热络，宛如多年未见的老友：

　　“男爵大人，终于得见您的风采。皮艾尔·萨汀，奉王都财政署之命，前来处理年度贡税一事。能来到您这片蒸蒸日上的领地，实在是我的荣幸。”

　　罗彦点点头，目光平和：“欢迎来到盐湾，萨汀先生。舟车劳顿，辛苦了。”

　　“哎，确实辛苦。”皮艾尔露出一副半开玩笑的模样，拍了拍自己腰，似乎那里有灰尘似的，“一路颠簸，风又大，路又远，要不是为了王国。也为了见见男爵大人，我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

　　他顿了顿，神情略显委屈地补上一句，语气轻飘飘，却带着试探意味：

　　“说到底，咱们这些从王都派来的下官，跑在前线替王国操劳，自然也盼着地方领主能多体谅几分。”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罗彦轻轻一笑，向身边跟着的诺尔点了点头。诺尔会意，从一旁拿来一个黑木小匣子，递至特使身前。

　　匣子打开，一抹沉稳的金光映入眼帘，五枚金隆整齐排列。

　　皮艾尔眼睛微亮，笑容顿时更真诚了几分。他双手接过，语气轻快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男爵大人果然通情达理，王都那边若都是您这样的贵人，我皮艾尔这点差事也不算太苦了。”

　　罗彦露出一丝虚假的笑容。

　　特使收好匣子，翻出随身携带的账册，咳嗽一声，换上了“公务官”的语气：

　　“根据王国财政部核定，盐湾领本年度需上缴贡税三百金隆。比去年多了四十金隆，男爵大人，可有异议啊？”

　　罗彦略一点头，三百金隆，确实比去年多了四十金隆，但考虑到今年领地人口激增，这个数额虽重，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皮艾尔见他未立刻作声，笑意不减地补了一句：

　　“当然，若男爵大人觉得这税额有所不妥。王国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是可以向贵族法庭提出申诉的。”

　　他翻了翻账册末页，轻轻抖了抖：“贵族法庭向来秉持公正，哪位贵族封臣若认为税金计算失据，皆可上呈申诉书，转交法庭审议。”

　　罗彦默然。

　　这就要说到白鸢王国的贵族政治了。

　　王室，其实只是最大的贵族。

　　下面的公爵，侯爵，伯爵们各个都是有兵有钱有粮。自从税务从血税改成税金之后，虽然王室可以养的直属军队数量大大增加，但税金怎么确认？多少才算合理？

　　王室显然是希望下面的贵族交的税金越多越好，各个大贵族们则是相反。

　　这个问题很是复杂。要是王室贪婪，要求缴纳的税金偏高，各贵族显然不会坐以待毙。

　　因此，在妥协之后，推出了这个贵族法庭可以申诉税金的机制。

　　贵族法庭的法官除了王室的，还有各大贵族出的人，他们的裁判是要平衡王室和大贵族之间的利益。

　　由此确定了后来的税金的规则，税金的计算基于上一年和领地的人口估计。

　　领民越多，缴纳的税金越多，可以理解为一种人头税。

　　同时，每年的税金涨幅不得超过一定的比例。

　　这避免了，某个贵族领地突然税金暴涨，贵族无法承担的局面。

　　最后，如果某贵族对税金金额不满，可以提交申诉到贵族法庭，法庭是可以裁定王国规定的税额不合理的。

　　这种局面的形成，显然是实力贵族联合起来与王室制衡的结果，形成了贵族共和的局面。

　　皮艾尔接着说道，“只不过，”他耸了耸肩，笑得意味深长，“税嘛，该交还是要先交的。审了之后若裁定税额确实偏高，王室会在来年从税账中做出抵扣，甚至退还一部分金隆。”

　　说到这里，皮艾尔的语气变得阴森森的。

　　他是派来收税的特使，显然不希望有贵族提出异议，这不是显得他办事不力么。

　　所以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带了一丝丝的威胁：你若真去申诉，不仅麻烦，还可能得罪人。

　　罗彦神情平静，语气淡然地接话：“我清楚流程，也知道该走哪条路。贵族法庭我当然不会轻启。三百金隆，盐湾今年还交得起。”

　　他看了皮艾尔一眼：“但明年，若数目还在‘合理’之外，或许我真得走一趟法庭了。”

　　皮艾尔神色一滞，笑容微僵，旋即干笑两声：“男爵大人说笑了，明年税额嘛。谁说得准呢？咱们当然是希望大家都过得轻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