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尘的靴子陷进沙地里，滚烫的沙粒顺着鞋缝往里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洛清璃的冰魄珠悬在两人头顶，珠子表面已经裂了七八道细纹，勉强撑开一片三丈宽的寒气罩子。她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冰珠立刻“咔嚓”又裂开一道缝，几粒冰渣子掉在沙地上，“滋”地一声化成白烟。

　　“再撑两个时辰。”叶无尘瞥了眼她发青的嘴唇，把水囊扔过去。

　　洛清璃抿了一小口，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水早喝光了，现在灌的是她凝出来的冰渣水，喝下去像吞了把刀子。

　　太阳快落山时，远处沙丘上终于冒出个黑影。那客栈歪得厉害，二层木楼朝东边倾斜，屋檐下挂的风铃是用人指骨串的，风一吹就“嘎吱嘎吱”响。叶无尘眯起眼，看到门口栓着七八匹骆驼，驼峰上烙着玄阴教的毒蝎印记。

　　店堂里坐着六个彪形大汉，羊皮袄子下鼓鼓囊囊藏着兵器。柜台后头的老板娘独眼，左脸刀疤从眉心划到下巴，像条蜈蚣趴在脸上。她正拿抹布擦个陶碗，碗沿沾着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干涸的血痂。

　　“两间上房。”叶无尘把碎银拍在柜台上。

　　老板娘独眼盯着银子，突然咧嘴笑出一口黄牙：“客官，荒漠里水比命贵，这点银子只够买碗泔水。”

　　墙角传来“哐当”一声。

　　有个干瘦男人被踹翻在地，破碗里的稀粥混着沙子泼了一身。踹人的刀疤脸踩着他后背冷笑：“穷鬼喝什么水？舔沙子吧！”

　　叶无尘的剑鞘突然顶住刀疤脸咽喉：“他的水钱我付了。”

　　洛清璃扶额叹气。这傻子又犯病，明明被玄阴教追杀了三千里，还非得管闲事。

　　半夜里，房梁“咯吱”响了一声。

　　叶无尘猛地睁眼，黑玉棺椁在墙角微微震颤。隔壁传来洛清璃的闷哼，紧接着是冰棱破空的“嗖嗖”声。他抄起星陨剑滚到床下，三把弯刀“哆哆哆”钉进他刚才躺的草席，刀柄上缠着玄阴教的蝎尾绳。

　　七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领头那个脸上纹着青蝎子。叶无尘一脚踹翻木桌，桌子朝门口飞去的瞬间，他贴地滚到棺材旁边。蝎子脸挥刀劈来，刀刃砍在黑玉棺椁上迸出火星子，震得他虎口发麻。

　　“找死！”叶无尘旋身扫腿，靴底铁钉在蝎子脸小腿上剜出个血洞。另两人左右包抄，弯刀削向他脖颈，他仰头避开，后脑勺差点撞上棺材板。腥风贴着脸颊划过，刀锋削断他几根头发。

　　隔壁突然“轰”地炸响，寒气顺着墙缝漫过来。洛清璃撞破板壁摔进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冰锥。四个黑衣人追着她砍，刀刀往心口捅。她后背抵住棺材，突然抬脚踹翻油灯，火苗“呼”地窜上黑衣人裤腿。

　　“低头！”叶无尘暴喝。

　　洛清璃猛地蹲身，星陨剑擦着她发梢劈过去，把个黑衣人从肩膀到腰腹斜劈成两半。血喷在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往下掉。剩下的黑衣人红了眼，有个从怀里掏出个黑陶罐往地上一摔——

　　“闭气！”叶无尘扯过洛清璃往棺材后躲。

　　毒烟“滋啦”漫开，木板地腐蚀出蜂窝状的小洞。老板娘突然踹门进来，手里攥着把淬毒的牛角弓，箭头上绿油油的：“闹够了吧？”

　　叶无尘剑尖滴着血，余光瞥见门外人影晃动。至少还有二十个埋伏的，刀尖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全是喂了毒的。洛清璃后背贴着他，冰魄珠裂得只剩核桃大，寒气勉强冻住两个想扑上来的。

　　“棺材留下，饶你们全尸。”老板娘拉满弓弦。

　　叶无尘突然笑了。他反手一剑劈开棺材盖，苏晚照的腿骨突然泛起金光。整个客栈地面开始震颤，沙地从窗户缝里涌进来，眨眼间埋到人脚踝。

　　“沙暴！”外头有人惨叫。

　　狂风撞破窗户，老板娘一箭射偏钉在梁上。叶无尘拽着洛清璃跳进棺材，黑玉棺椁“哐”地合盖。外头飞沙走石声震耳欲聋，棺材在沙浪里颠得像暴风雨中的小船。洛清璃的冰魄珠终于“啪”地碎成冰粉，黑暗里只剩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等动静平息，叶无尘踹开棺盖爬出来。客栈早没了，只剩半截房梁插在沙堆里。月光下，那截苏晚照的腿骨浮在半空，骨头上显出血色小字：

　　西行三百里，白骨铺路处

　　洛清璃扒着棺材边咳嗽，咳出满手冰渣子。她突然僵住——沙地里露出半块青石碑，碑上刻着“玄阴教七杀堂”五个字，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这客栈……是玄阴教哨站。”她嗓子哑得吓人。

　　叶无尘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把剑插进沙地。剑身金纹暴涨，沙层下传来凄厉惨叫——是个装死的探子，被剑气绞成了碎肉。

　　“走。”他拔剑归鞘，黑玉棺椁自动浮空引路，“该去会会七杀堂的老朋友了。”

　　三百里外，月光照在一具巨大的骆驼骨架上。骨架堆成小山，每根骨头都刻着星陨族密文。叶无尘踩碎头骨时，地下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隆声。洛清璃的冰锥刚凝出来，整片沙地塌陷——

　　底下是玄阴教地宫，上千盏鲛人灯照得亮如白昼。三百黑袍教徒跪在祭坛前，坛上供着的正是苏晚照的右臂骨。骨头上缠着七根锁魂链，链子另一头拴在七个活人天灵盖上。

　　“恭迎圣子。”祭坛上的红袍人转身，面具下传出朱七的笑声，“令堂的骨头，用着可还顺手？”

　　叶无尘的剑还没出鞘，地宫四壁突然弹出铁笼。三百只尸傀破笼而出，指甲缝里淌着黑血，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吼。洛清璃的冰魄珠彻底碎了，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寒气凝成三尺冰剑：“我开道，你抢骨头！”

　　尸傀潮水般涌来，她挥剑劈碎前排三个脑袋，腐血溅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叶无尘踏着尸傀肩膀往前冲，星陨剑劈断两根锁魂链。链子崩断的瞬间，两个活人脑袋“噗”地炸开，血雾里飞出毒针——

　　“小心！”洛清璃飞扑过来撞开他，三根毒针钉进她右肩。冰剑“当啷”落地，她整条胳膊瞬间发黑。叶无尘眼眶充血，剑锋金芒暴涨十倍，剑气横扫削平半个祭坛。朱七的笑声在烟尘中远去，苏晚照的臂骨早被移走，只剩空荡荡的锁链晃荡。

　　地宫开始坍塌时，叶无尘背着洛清璃往外冲。她右肩肿得老高，黑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每滴血落地都腐蚀出个坑洞。

　　“放我下来……你拿剑的手在抖……”

　　“闭嘴！”

　　沙地从头顶倾泻而下，黑玉棺椁突然横过来挡住落石。叶无尘踩着棺材盖跃出地缝，背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塌陷声。月光下，洛清璃脸色灰白，突然抓住他衣领：“西南三十步……有块红砂岩……下面埋着水……”

　　她昏过去时，叶无尘的剑还钉在沙地里。剑身插进三寸深，底下渗出浑浊的水渍。他徒手刨开砂石，指尖碰到冰凉的水脉时，突然听见背后沙沙响——

　　七只沙狼围成半圆，绿眼睛在暗夜里像鬼火。头狼嘴角还挂着半截人手指，显然是循着血腥味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