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月光点点，混杂着红艳艳的烛光照亮棚屋。

　　照在岳川的脸庞上，也照亮在两根线香上：

　　一根断截香，一根骨白香。

　　前者是病香，后者是骨香，除二者外在黑蜈岭还有米香、迷香等等。

　　只要生活在黑蜈岭就离不开香，这里是供奉香神的山门。

　　歌颂香神，供奉香神，以求香神垂眸注视，赐下种种玄妙奇香。

　　只是香神的恩赐不是那么好受的。

　　病香，让人病入膏肓的香。

　　每吸一次病香，扼制红疹病的同时，也意味着越发走向膏肓，全身长满疮，流满脓，最后咽气死亡。

　　可他不想死，想活，活着成为仙家！

　　而想要成为仙家就离不开骨香。

　　修炼仙家功法，一需临摹观想图——黑蜈吞月图。

　　模仿四十八节黑蜈勾尾抵地，盘躯而立，张开大鄂吞吐月华的姿势。

　　落在人身上便是脚尖踮地，身躯扭转，仰头望月，从而服下仙家气，凝聚一寸香影，诞生伴生虫卵，立地登仙。

　　踮脚仰头简单，难的是扭身，需要将身子扭转三百六十度，这动作只有死人能做。

　　所以二需骨香。

　　骨香，香色骨白，香气幽凉，可软骨增韧，让人能做出扭转三百六十度的动作。

　　可骨香也有毒，最多吸食三次，一旦超出……

　　“啊！！！”

　　“不……不要！”

　　凄戾惨叫打断岳川的思绪，滋滋消融声窜入耳中。

　　趴匐门背后，透过门缝窥觑，一道身影刺入岳川瞳中：

　　月光下，一个麻衣杂役踮脚望月，扭转三百六十度的身躯在惨叫声下竟在融化，从头顶朝着脚底快速融化。

　　然后扑通一声，坠成一地肉泥。

　　在肉泥旁边站着一道阴影，黑白分明的头发，鸡爪皮挤在一起般的脸褶，正是岳川白日里见到的仙家。

　　剧烈的恶心感和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岳川弓着身子，快要窒息！

　　等到仙家离开后，岳川才咚得瘫坐在地，嘴唇不停颤抖，“一旦超出三次……”

　　“就不是软化，是融化，连人带骨一起融化成一滩肉泥。”

　　“这是第十五个了！”

　　从他成为杂役的那一天开始，每一天晚上都会死一人。

　　听虎子哥说原本不是这样的，原本在杂役和仙家间是有一条默认规矩的：

　　食了三次骨香，没有成为仙家的杂役，仙家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自然病死。

　　可在三月前这规矩没了！

　　像是有什么在推着仙家，开始对老杂役出手，逼迫老杂役吞食第四次骨香，去用数量堆出一个成功的例子出来。

　　老杂役死了，自然要补充新杂役，还很频繁。

　　他是第三批。

　　这也是他渴望想成为仙家的又一原因，他不想走上老杂役的老路，成为一滩肉泥。

　　烛光下，岳川努力平复心情，拿起黑蜈吞月图，默默看了起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在红疹病第一次发作前，服下仙家气的机会最大，不然往后吸的病香越多，失败的可能就越多。

　　按自己食香日算起，距离红疹病发作只剩明日一天。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可岳川越看心越慌，越想越烦躁。

　　小小一张观想图，动作只三个，可那是黑蜈的姿势，不是人的图案，哪怕得了虎子哥的修炼经验，可不懂的更多。

　　岳川左手下意识揣进怀中，握住珠子，想要进入白日里的静心状态。

　　掌心传来微凉，心头生出静意，脑中升起慧光，停滞不前的思绪在这一刻犹如拔云见日，先前不懂的地方竟开始一点一点明悟起来。

　　“这……”

　　岳川怔了一下，猛地蹬起身，长满雀斑的脸庞上是止不住的惊喜，

　　“明了，悟了！”

　　“是……是这宝贝的功劳。”

　　“当真是……当真是好宝贝！”

　　同一时刻，源道珠内。

　　一粒种子汲取草鱼根源，破壳生长。

　　长出泛青的茎秆，长出一片泛着黄铜光泽的叶子。

　　在黄铜叶上，两道鱼鳃的浮影静静悬置，相应信息涌入徐辉脑中：

　　【铜脉叶——三鳃脉】

　　启于鱼，数为三，而后烙印为鳃，可辅佐食气。

　　可恩赐。

　　徐辉瞥了一眼铜脉叶，然后透过源道珠注视岳川，瞳孔内深意弥漫，

　　“先草鱼成精，后杂役成仙。”

　　“是个好人选，也是个好时候。”

　　“想要服下仙家气，怎能缺了这味佐料。”

　　然后朝着岳川遥指一点，落下五字，“三鳃脉，恩赐！”

　　恩赐出，因果成。

　　两股热流从岳川脸颊两侧生起，鼓动一根根青筋向外鼓胀，在脸颊上撑出鱼鳃状的脉络。

　　随着口中吞吸，一缕缕看不见的气机涌向岳川，又在片刻后从岳川身上流失。

　　可岳川并不惊慌，反是喜从天降：“这感觉……是仙家气！”

　　“错不了，是仙家气，是虎子哥形容过的感觉。”

　　“是……是你？是你做的？”

　　岳川回过神来，摊开右手，直直盯着流转莹光的珠子，然后用左手摸了摸脸颊上鼓起的脉络，落下自问自答的话语，

　　“这里没有人，只有你，只有你这个知心的宝贝。”

　　“香神在上，只要有了你，我就能成为仙家……”

　　…………

　　翌日。

　　拂晓将至，嘈杂声起。

　　混乱的脚步声和局促的神情交杂在一起。

　　岳川推门而望，目光落在初到黑蜈岭的新杂役身上，“第四批，时间又提前了。”

　　补充新杂役的时间再次提前，从一月一次来到半月一次，那推着仙家向前走的无形大手越来越急迫，像是要把老杂役通通逼死才罢休。

　　目光尚未停留，又落在一根线香上。

　　三尺长，三寸宽，通体淡黄，随着燃烧飘起浓浓的糯香。

　　这是米香，可解饥，能饱腹。

　　浓浓糯香诱人无比，引诱饥肠辘辘的新杂役不停吞咽津液，诱惑着新杂役伸长脖子，渴望吞吸。

　　一口，两口，三口……

　　然后岳川合上了目光，紧接耳中灌入剧烈的爆炸声。

　　再睁开眼，数名新杂役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的血水，碎肉和白骨。

　　“这就是长记性。”

　　岳川神情复杂，目光重新落在燃烧的米香上。

　　米香也有毒，吸一口能解饥，吸两口能饱腹，吸三口是要命。

　　饱腹再饱，撑着肚子向外鼓，撑着胀气向外冲，像是膨胀的气球一样，砰的一下炸成漫天血花。

　　偏偏没人敢提醒——仙家说了，就该这样，就得长记性。

　　不长记性，就不知道敬畏！

　　岳川收回目光，攥着珠子，“等成了仙家，我就不用长记性了，该是别人敬畏我。”

　　然后岳川小心吸了两口米香，返回棚屋，等待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