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影视基地的午后，阳光透过半开的棚顶洒在片场的水泥地上，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柱。
陈伟正和摄影师讨论下午的镜头调度，场务小林突然急匆匆跑过来。
“陈导，北电的师生探班团到了！“
陈伟抬头，看到片场入口处站着二十多号人，清一色的黑T恤牛仔裤，青春洋溢的脸上写满好奇。带队的是表演系的王劲松院长和导演系的姜维教授，两人正笑眯眯地朝这边挥手。
“让他们稍等，拍完这条就过去。“陈伟说完，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刘艺菲。
刘艺菲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色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安静地站在后排，却莫名地引人注目。
陈伟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她身边的几个男生。朱亚文正踮着脚张望片场布置，罗晋和江一燕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
“Action!”
这场戏是周迅和古天乐的对手戏，两人在废弃仓库里展开心理博弈。周迅的表演一如既往地精准，而古天乐今天的状态格外好，眼神里的压迫感让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Cut！完美！”
掌声从探班团方向响起。陈伟这才走向师生们，王劲松热情地握住陈伟的手：“陈导，你这戏拍得真不错啊！学生们都看入迷了。”
姜维推了推眼镜：“特别是那个长镜头调度，很有你当年拍短片的风格。”
陈伟笑着寒暄几句，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学生堆里飘。刘艺菲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却直直地盯着片场中央的周迅，眼里闪着光。
“陈导好！”朱亚文突然大声打招呼，声音洪亮得把旁边几个女生吓了一跳。
“你好。”陈伟点头，视线扫过这群日后将大红大紫的年轻人。
罗晋站在稍远的位置，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后来荧幕上沉稳的形象截然不同。陈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小子现在怎么这么嫩？
“陈导，“江一燕鼓起勇气开口，“能让我们参观一下监视器吗？”
陈伟正要答应，副导演急匆匆跑来：“陈导，博纳的于总来电话，说明天要带投资方代表过来探班。”
“知道了。”陈伟转向师生们，“抱歉，下午有个重要会议。不过你们可以留在片场观摩，别影响拍摄就行。”
……
下午的拍摄计划是周迅的独角戏——女主角在得知真相后，独自在电话亭里打了一通没有回应的电话。这场戏情绪层次复杂，从克制到崩溃，全靠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
陈伟刚喊完“Action”，就发现探班团的学生们全都挤在了监视器后面，一个个伸长脖子。
刘艺菲站在最前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迅的表演。
周迅进入状态的速度令人咋舌。她拿起听筒，手指微微发抖，嘴唇开合却几乎没有声音。
监视器特写里，周迅的眼神从期待到困惑，再到绝望，最后化作一抹自嘲的笑。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台词，却让人看得心头发紧。
“Cut！”
片场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伟回头，发现不少学生眼里都闪着泪光。刘艺菲紧紧咬着下唇，手里的小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字。
“太厉害了......”朱亚文喃喃道。
罗晋突然举手：“陈导，能请周迅老师给我们讲讲这场戏吗？”
陈伟看向周迅，后者正接过助理递来的水，闻言笑了笑：“好啊。”
学生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提问。周迅耐心地一一解答，讲到关键处还即兴示范了几个表情转换。陈伟注意到，刘艺菲始终站在最前排，听得格外认真。
“演戏不是做表情，”周迅说，“而是真实地成为那个人。你们要找到角色最隐秘的动机，哪怕剧本里没写。”
刘艺菲突然开口：“那如果剧本限制了呢？”
周迅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那就想办法让导演改剧本呗。”
全场哄笑。陈伟摇头，心想这姑娘真是教坏人。
下午收工后，陈伟在化妆间走廊碰到了独自徘徊的刘艺菲。
“还没走？”他问。
刘艺菲吓了一跳，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地上：“陈、陈导好！我......我在等同学。”
陈伟注意到她笔记本上画满了分镜草图，还有密密麻麻的表演笔记：“你喜欢演戏？”
“嗯。”
刘艺菲点头，声音轻但坚定，“特别喜欢。”
陈伟看着刘艺菲明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刘艺菲时的场景。同样的执着，同样的灵气。
“刚才周迅说的不完全对，”
陈伟指了指她的笔记本，“好演员不仅要会改剧本，更要懂得尊重剧本。”
刘艺菲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那如果剧本真的有问题呢？”
“那就用表演让它变得没问题。”
陈伟笑了笑，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要不要去看看原始素材？”
刘艺菲眼睛一下子亮了：“可以吗？”
……
隔壁临时剪辑室里，陈伟给刘艺菲看了今天拍摄的几条素材。刘艺菲看得入迷，时不时提出一些专业的问题，有些见解甚至让陈伟感到惊讶。
“你学过剪辑？”
“没有，在剧组自学的。”刘艺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觉得导演思维对演员很重要。”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朱亚文的大嗓门老远就听得见：“艺菲！你再不走校车就开了！”
刘艺菲慌忙起身，临走前突然转身：“陈导，我......我以后能来片场实习吗？”
陈伟愣了一下：“你才大二吧？而且，你一演员来实习什么？”
“我可以端茶倒水！”刘艺菲的脸涨得通红，“就想多学点东西。”
陈伟看着刘艺菲倔强的表情，突然笑了：“下次吧，这部戏快拍完了。而且，你有时间还不如多在学校上上课。”
刘艺菲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然后又略显失望，鞠了个躬就跑了出去。陈伟摇头笑笑，心想这姑娘日后必成大器。
……
晚上十点，陈伟正在酒店房间修改明天的拍摄计划，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周迅和......古天乐。这个组合让陈伟挑了挑眉。
“有事？”
周迅晃了晃手里的红酒：“聊聊明天的戏。”
古天乐手里拿着剧本，上面贴满了便签：“有几个地方想调整。”
陈伟让他们进门，三人围坐在茶几前。红酒倒入玻璃杯，在灯光下呈现出深沉的红色。
“先说好，”陈伟抿了一口酒，“大框架不能动，投资方明天要来。”
周迅和古天乐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我想加一场戏。”
“我想改结局。”
陈伟差点被酒呛到：“什么？”
古天乐翻开剧本最后一页：“男主角不应该就这么离开，他应该留下来面对后果。”
周迅摇头：“不，他必须走，但女主角应该追上去。”
两人又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陈伟看着这两位突然变得如此投入的演员，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都入戏太深了。
“听着，”他放下酒杯，“我们按原计划拍两条，一条按剧本，一条按你们的想法。最后看哪条更好。”
周迅皱眉：“那投资方......”
“我去应付，况且解释权在我？”陈伟揉了揉太阳穴，“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再教坏北电的学生了。”
三人相视一笑，酒杯在灯光下轻轻碰撞。窗外，怀柔的夜空繁星点点，明天又将是一个拍摄的好天气。
……
怀柔的深秋，夜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超速绯闻》的拍摄比原计划超时了两天，不多不少，刚好卡在杀青的前一夜。
片场灯火通明，陈伟盯着监视器里的回放，眉头紧锁。这是最后一场重头戏——周迅和古天乐在雨夜码头的终极对峙。已经拍了七条，但总差那么一点感觉。
“再来一条。“陈伟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周迅，你最后的眼神再收一点，不要太直白。古仔，你走近她的时候，脚步再慢两拍。”
周迅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毛毯。她的妆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三次，化妆师正忙着给她补妆。古天乐站在一旁，沉默地活动着手腕——刚才那场打戏，他的手腕不小心扭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Action!。”
第八条开拍。雨水从高空洒落，周迅站在码头边缘，浑身湿透，眼神却亮得惊人。古天乐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早就知道。”古天乐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周迅微微仰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知道什么？”
“知道我根本逃不掉。“
这句台词不在剧本上。陈伟屏住呼吸，没有喊停。
周迅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笑了，那笑容脆弱又锋利：“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没打算让你逃。”
“Cut！完美！”陈伟猛地站起来，“杀青了！”
片场爆发出欢呼声。历时四十七天的拍摄，终于在这一刻画上句号。周迅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差点没站稳。古天乐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松开。
“杀青了。”周迅轻声说。
古天乐点点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演得不错。”
周迅挑眉：“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戏里的剑拔弩张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就在剧组收拾器材准备杀青宴时，片场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陈伟抬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灯光边缘——宁浩和张强。
宁浩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宽T恤，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拎着两瓶白酒。张强则更显疲惫，黑眼圈重得像是好几天没睡，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小伟。”宁浩大步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陈伟的肩膀，“听说你们今晚杀青，我们特地赶过来的！”
陈伟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在大同拍《香火》吗？”
“昨天刚杀青。”张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拍得我差点崩溃，但剪出来效果还不错。”
宁浩环顾四周，看着忙碌的剧组人员，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你们这剧组真够专业的，器材都是顶级配置。”
陈伟苦笑：“钱都烧在制作上了，演员片酬压得不能再压。”
“值啊！”宁浩指着远处的周迅和古天乐，“这两位主演，放在我们剧组想都不敢想。”
张强突然压低声音：“陈导，听说你们超了？”
陈伟叹了口气：“超了两天，还好投资方和演员没说什么。”
“两天算什么，”宁浩灌了口白酒，“张艺谋英雄超了整整半月，最后是靠追加钱才拍完的。”
三人相视一笑，那种只有导演才懂的苦涩和成就感在空气中弥漫。
附近的农家乐被包了下来，简陋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剧组成员三三两两地坐着，喝酒聊天。
周迅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还微微湿着，正和北电来的几个学生说话。
古天乐则坐在另一桌，难得地放松，甚至破例喝了一半斤白酒。他的经纪人如临大敌地守在旁边，生怕他再多喝一口。
宁浩和张强被安排在主桌，和陈伟、制片人坐在一起。酒过三巡，话题从电影市场聊到了创作理念。
“你们这片子打算冲贺岁档？”宁浩问。
陈伟点头：“剪完就送审，时间很紧。”
“有把握吗？”张强皱眉，“贺岁档竞争太激烈了。”
“没把握也得拼。”陈伟晃着酒杯，“投资方砸了这么多钱，不能让他们失望。”
宁浩突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他左右看了看，“博纳那边对女主有意见？”
陈伟的手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圈子里没有秘密。”宁浩耸耸肩，“他们想要用港星。”
“嗯。”陈伟苦笑，“但我坚持周迅。”
张强插话：“谁是对的？”
“他们都是对的，现在内地女星确实差点票房号召力。”陈伟叹了口气。
三人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酒。远处的笑声传来，周迅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化妆品和几个实习学生笑作一团。
“你知道吗，”宁浩突然说，“拍《香火》的时候，我和张强吵得最凶的一场戏，最后剪出来反而是全片最好的部分。”
张强点头：“有时候冲突能激发更好的创作。”
陈伟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演员们：“希望如此。”
杀青宴散场时已是凌晨。大多数人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陈伟还保持着清醒。陈伟婉拒了宁浩续摊的邀请，独自回到了临时剪辑室。
桌上堆满了素材带，墙上贴满了分镜图和场记单。陈伟打开电脑，调出今天拍摄的最后几场戏。监视器上，周迅和古天乐的表演在雨中显得格外真实动人。
陈伟走出剪辑室，发现古天乐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
“没休息？”陈伟走过去。
古天乐摇头：“香港那边来电话，催我回去。”
“今天就走？”
“嗯。”古天乐顿了顿。
古天乐难得地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这次合作很愉快。”
“我也是。”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看着东方的天空渐渐染上金色。剧组的卡车一辆辆驶离，带走了器材和布景，只留下空荡荡的片场。
“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古天乐伸出手。
陈伟握住他的手：“一定。”
当古天乐的车驶出大门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陈伟站在空无一人的片场中央，突然感到一阵奇特的空虚和满足。
四十七天的疯狂拍摄，无数次的争吵与妥协，超支的两天预算，所有这一切，最终都化作了硬盘里那些珍贵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