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电导演系办公室的暖气片嗡嗡作响，陈伟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功夫》片尾曲的节奏。

　　姜老师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

　　“《当幸福来敲门》能提名奥斯卡拿奖是好事。”老人突然把教案拍在桌上，震得玻璃杯里的枸杞上下翻滚。

　　“但，你别想拿上映的片子糊弄毕业作品！”

　　陈伟摸了摸鼻子，他确实盘算过把《当幸福来敲门》交上去。

　　毕竟连分镜脚本都是按毕业论文规格写的，每个镜头备注栏都详细标注了布光参数和表演理论依据。

　　“我要个狠的，”姜老师从抽屉里抽出本泛黄的《电影语言》，扉页有谢飞1982年的签名。

　　书页间夹着张褪色的胶片，在阳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晕。“胶片拍摄，不超过三十分钟，题材...”

　　老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镶银的臼齿，“你拍《北电学生夜生活》都行。”

　　窗外飘起的雪沫子粘在玻璃上，陈伟恍惚看见四年前的自己——那个蹲在这栋红砖楼下、用省下的饭钱买过期胶卷的毛头小子。

　　那时候自己总蹭摄影系的暗房，把定影液调配比例写在手心里，回去就能梦见塔可夫斯基式的长镜头。

　　“器材科还剩两盒库存的柯达Vision2，”姜老师突然压低声音。

　　“田主任说给你留着，不够的你自己解决，哈哈哈。”他手指点了点桌角，陈伟听后，钢笔在申请表上悬停。

　　“拍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人起身关窗，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

　　姜老师指了指墙上伯格曼的《第七封印》海报，“你得证明商业片和文艺片可以完美融洽，并且表达的比那些老家伙更棒。”

　　走廊传来学生追逐打闹的声音，男女孩清脆的笑声穿透门板。

　　陈伟突然抓起钢笔，在申请表“题材类型”栏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字：

　　“胶片魂”姜老师凑近看了看，突然大笑出声。

　　转身从文件柜底层摸出个文件盒，里面躺着三枚生锈的胶片夹。“92届宁瀛留下的，”他轻轻擦拭锈迹，“她说这玩意儿能镇邪。”

　　“还有这一说，我也试试，哈哈。”陈伟听着咧嘴一笑。

　　………

　　导演系主任办公室飘着普洱的陈香，阳光透过竹帘在红木茶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田壮壮用镊子夹起茶宠浇淋时，紫砂金蟾的眼睛正好对着陈伟，釉面反射的光斑在他西装第三颗纽扣上跳动。

　　“保研直博是校党委定的。”田壮壮推来一盏熟普，杯底压着《关于优秀学生人才培养的若干意见》红头文件。

　　陈伟注意到文件日期是2004年12月21日，正是《当幸福来敲门》北美首映的日子。

　　“你导师是我，”田壮壮用茶针拨弄着紫砂壶里的陈年茶渣。

　　“每年露个脸就行。”他手腕上的沉香念珠碰到杯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陈伟的指尖在文件边缘摩挲，突然触到末页空白处的铅笔字迹。“产学研结合示范基地”几个小字写得潦草，却让他想起水晶影业上月收到的《校企合作意向书》。

　　那封盖着北电公章的文件里，明确提到要共建“数字电影实验室”。

　　“田老师，”陈伟转动着茶杯，釉色青白的汝窑杯里泛起涟漪，“我直博的话...”

　　他故意停顿，看着茶叶在杯底舒展成孔雀尾羽的形状，“能申请把IMAX放映机当教学设备采购吗？”

　　“咳…！”

　　田壮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茶汤喷在宣纸桌垫上。

　　正好漫过某张照片的边缘，陈伟眯起眼睛，认出那是自己大一时拍的16mm作业《沉默的女孩》，但后来废了，现在正压在玻璃板下当镇纸。

　　“你小子...”田壮壮扯过纸巾擦拭胡须，突然从抽屉甩出份合同，“看看这个。”

　　《中影-北电数字放映中心共建协议》的条款页上，中影杨总的签名墨迹未干。

　　陈伟的视线直接锁定第七条：“IMAX设备由合作企业提供”落款处的空白像在等待某个签名。

　　“器材科新楼的地基都打好了，”田壮壮突然用茶夹敲了敲金蟾眼睛，“就缺个冠名赞助商。”

　　他翻开《中国电影报》，内页整版都是水晶影业收购加拿大IMAX公司股份的新闻。

　　窗外的雪停了，陈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在杯底与红木茶盘相触的脆响中说：“放映机我来解决，不过...”

　　陈伟从公文包抽出文件夹，“实验基地得挂水晶的logo。”

　　田壮壮看着《共建协议》补充条款上早已拟好的“水晶电影科技中心研究室”字样，突然大笑出声。

　　老人从博古架取下瓶茅台，瓶身还贴着“1978届毕业作品评委会特别奖”的标签。

　　“知道为什么非要你读博吗？”他倒出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当年谢飞老师保我读研时说...”

　　陈伟的手机突然震动，刘艺菲发来的照片上，《地心历险记》试镜通知单静静躺在红星屋的前台。

　　“因为学校要剪羊毛？”陈伟笑着举杯。

　　“错！”田壮壮的酒杯重重撞过来，“是怕羊毛都被你薅秃了！”

　　“哈哈，我那是为学校师生提供就业岗位。”陈伟大笑。

　　………

　　学生食堂的油烟味裹挟着青春喧嚣，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伟端着排骨饭转身时，餐盘边缘“当啷”一声撞上某条锃亮的GUCCI腰带。

　　“哎呦！陈大导演，好久不见啊！”贾乃亮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在嘈杂的食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身旁的黄圣依正皱着眉头，用纸巾反复擦拭白色呢子大衣上存在的油渍，美甲上的水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陈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快速扫过。贾乃亮的餐盘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份炒白菜，和对方上周博客晒出的米其林九宫格形成鲜明对比——那张照片里，他举着红酒杯，背景是国贸79餐厅的落地窗。

　　“听说学校你要保研？”黄圣依突然开口，镶着碎钻的手机壳在三星手机上敲出清脆声响。

　　“我准备解约了，周导的公司想控制我的片约。”她撩了下长发。

　　“你能推荐我去《地心历险记》试镜吗？那个科考队员女儿的角色。”

　　陈伟的筷子在排骨上顿了顿，他想起昨天刚收到的选角名单。黄圣依的名字确实在新线选角组备选之列，但后面备注着“星辉公司合约纠纷待确认”。

　　陈伟喝了口免费的紫菜汤，“这个我不管，好莱坞主导的项目，我就是个挂名制片。”

　　陈伟故意把“挂名”两个字咬得很重，“决策权在新线那边。”

　　黄圣依的美甲突然停在屏幕上。

　　“砰！”

　　远处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刘艺菲的同学王佳站在打菜窗口，脚边的西红柿蛋汤洒了一地。

　　她慌张地蹲下去捡碎片，眼神却不断往这边瞟，连手机从兜里滑出来都没注意到。

　　陈伟看不到王佳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和刘艺菲的聊天界面，最新消息赫然是：

　　“艺菲！黄圣依在食堂堵陈导要角色！”

　　陈伟突然起身，餐盘里的排骨还剩大半。经过俩人身旁时，听见黄圣依压低声音对贾乃亮说。

　　“星爷那边违约金太高，控制欲太强了，必须尽快找下家。”

　　食堂门口，几个表演系的女生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对着陈伟指指点点，有些蠢蠢欲动。

　　陈伟走过时，隐约捕捉到“刘艺菲”“试镜”几个关键词。

　　陈伟摸出手机，给选角导演发了条短信：

　　“科考队员向导角色，尽快确定公布。”

　　………

　　阶梯教室后排的木质座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陈伟翻动着手中厚厚一沓申请表，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表演系提交的给陈伟《导演怎么选演员》演讲名单已经整理给了自己，扉页还印着北电教务处的钢印。

　　陈伟的指尖在第三页突然停住，02级的申请表被荧光笔标出，在雪白的纸页上格外醒目。

　　“申请理由”栏里，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七个字：

　　“想看懂电影导演选择演员标准。”

　　字迹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修饰。

　　“陈导，”教务处秘书老周凑过来，身上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香水味。

　　“下午这门讲座，原定60人的教室，现在报了287个，准备移至到小礼堂。连摄影系和文学系都来凑热闹，教务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陈伟合上名单，目光扫过教室前排，几个表演系的女生正偷偷摸摸地往陈伟这个方向坐，还有人拿着小镜子补妆。

　　教务秘书的钢笔突然在名单某处画了个圈，墨水晕染开像朵小小的乌云。

　　“导演系大三的林楠，”他指着照片上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交了三份不同版本的申请理由，田老师也推荐他进陈导你公司；你多多考察一下，呵呵。”

　　陈伟看见附件里打印的PPT截图，其中一页用加粗楷体写着“选角是导演的第二次创作”，标题栏的红色下划线让自己想起剪辑室墙上贴着的分镜草图。

　　后排的摄影系男生则摆弄着长焦镜头，镜头盖上后面的贴纸写着“独家：陈导北电隐秘生活”。

　　陈伟说，“换礼堂吧，再加点位置。”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引擎的低沉轰鸣。

　　陈伟抬头，透过结霜的玻璃窗，看见一辆黑色奥迪A6缓缓驶过雪地，车牌“京A·Z0268”在冬日阳光下格外扎眼，听说是96级某学姐的车。

　　老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赵芭菲上午来过，和田主任在办公室谈了一小时；下午准备听你讲座。”

　　他神神秘秘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表演系崔教授刚发来的公函，说要毕业96级学生派观摩团听你的讲座。”

　　陈伟接过公函，右下角鲜红的表演系公章旁，还附了份手写名单：黄晓明、赵芭菲、陈坤等全是业内名气不小的演员。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卷着雪花扑进来。一名女孩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厚厚的《演员的自我修养》，鼻尖冻得通红。

　　她看到陈伟时明显怔了怔，书本“啪”地掉在地上，惊起前排一片回头张望的学生。

　　“对、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捡书，马尾辫扫过泛红的耳尖，“我走错教室了。”

　　………

　　正午，学停后的阳光透过北电小食堂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将不锈钢餐盘映得发亮。

　　刘艺菲小跑着冲进食堂，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横店带来的微汗，《神雕侠侣》剧组的古装发髻刚刚拆下，蓬松的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在脑后轻轻晃动。

　　刘艺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陈伟，面前摊开着一本笔记本，钢笔在纸上勾画着什么，眉头微蹙，显然在思考什么内容。

　　“师兄，我没迟到吧？”刘艺菲端着餐盘快步走过去，脸颊因为小跑而泛红。

　　陈伟抬头，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嘴角微扬：“刚拍完戏？”

　　“嗯！早上和小明哥一起搭飞机赶回来的。”她放下餐盘，里面是简单的青菜和一小碗番茄蛋汤。

　　“昨天晚上全是打戏，吊威亚吊得我腰酸。”刘艺菲揉了揉肩膀。

　　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我通过《地心历险记》的第一轮面试了！”

　　陈伟放下钢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选角导演怎么说？”

　　“他说我的英文台词比想象中好，就是……“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即兴表演那段，我演的可能有点夸张了。”

　　陈伟轻笑：“怎么演的？”

　　刘艺菲放下筷子，突然坐直身体，眼神从惊讶到慌乱，再到强作镇定，最后甚至带了一丝挑衅的笑意，短短几秒，情绪层次分明。

　　“然后呢？”陈伟问。

　　“然后我对着空气说'看够了吗？需要我摆个pose吗？'”

　　刘艺菲模仿着自己当时的语气，说完自己先笑了，“选角导演当场笑出声，说'这个反应很好莱坞'。”

　　陈伟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条红绳还在，玉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刘艺菲突然问，“下午演讲，你会讲这个码？就是，导演选演员的标准。”

　　陈伟合上笔记本，“会提到一些，不过重点不在技巧，而在怎么适应导演选角。”

　　刘艺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又突然抬头：“那你觉得我和那个角色有'化学反应'吗？”

　　刘艺菲的眼神直白而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伟没有立刻回答，午后的阳光落在她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

　　陈伟想起试镜录像里她的表现，那种天然的灵动感，确实和剧本里科考队员向导女儿的角色设定不谋而合。

　　“第二轮面试什么时候？”陈伟问。

　　她捏了捏手指，“下周，全英文对戏，和布兰登·弗雷泽搭戏。”

　　陈伟拿起筷子，给她夹了块排骨，“别想太多，就当是去玩。”

　　刘艺菲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下午的演讲，我能坐第二排吗？”

　　陈伟低头吃饭，嘴角却微微上扬，“随你，别打瞌睡就行。”

　　窗外，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刘艺菲偷偷看了眼陈伟的侧脸，阳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陈伟突然觉得，这一刻，比任何项目达成消息都更让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