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天花板上那道裂缝依然在,像一株干枯的树枝,又像葵花坠落时伸开的手臂。我数了数墙上的日历——这已经是第七次撕到这一页了。每次醒来,日历都停留在4月17日,但我的记忆却像被雨水浸湿的水彩画,边缘开始模糊不清。
我伸手摸向床头柜,一把葵花籽从指缝间漏下,在木地板上弹跳着,发出细碎的声响。一粒、两粒、三粒...十三颗。比昨天多了两颗。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什么,但那个念头很快就像清晨的雾气一样消散了。我把它们一粒粒捡起来放进口袋,校服布料被撑出细小的凸起,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厨房里,母亲正在煎蛋。油烟从老旧的抽油烟机边缘溢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一层淡蓝色的雾。这个场景我见过无数次,但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母亲哼着一首我没听过的童谣,曲调古怪,像是倒着播放的录音带。
“今天有转学生来。“母亲头也不回地说,锅铲在平底锅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的手抖了一下,水杯里的牛奶洒出来一点,在桌面上形成一个白色的湖泊。母亲不可能知道学校的事。这是新出现的变量,就像上次循环里图书馆那本突然出现的《量子力学基础》。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母亲关掉火,转过身来。她的眼睛下方挂着两个深色的眼袋,嘴角却带着奇怪的微笑:“梦里见到的。一个穿米色裙子的女孩,头发像晒干的麦秆。她说她叫葵花。”
我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母亲从来不做梦——至少在前六次循环里没有。我机械地咀嚼着煎蛋,蛋黄黏在上颚,带着淡淡的腥味。窗外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初升的太阳。
去学校的路上,我故意绕远路经过后山。晨雾中的悬崖边缘泛着湿漉漉的光,几株野葵花在风中摇晃,像是在向我招手。那里没有坠落的痕迹,没有散落的葵花籽,但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和葵花身上的一模一样。我蹲下身,发现泥土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大小正适合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少女。
教室里,赵磊已经坐在位置上。他今天没有像往常那样用铅笔戳我的额头,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黑板,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的鱼。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半边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
“喂。”我推了推他的肩膀,触感冰凉得不像是活人。
赵磊缓慢地转过头,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两个小黑点:“你来了。第七次。”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他不可能知道。在前六次循环里,松本永远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会拿转学生开玩笑的普通男生。但现在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回音。
“什么第七次?“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赵磊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开玩笑的啦!听说今天有转学生来哦。“他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鲜活,仿佛刚才的异常只是我的幻觉。但当他转回去时,我分明看见他的后颈上有一个小小的向日葵图案,和葵花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上课铃响起时,我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葵花的速写。每一朵都略有不同——有的花瓣舒展,有的微微卷曲,就像我记忆中葵花坠落的姿态有细微差别一样。最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画了这些画。它们像是凭空出现在纸上的,笔迹确确实实是我的,但我的记忆里却没有画画的这个过程。
教室门开了。但走进来的不是田媛老师,而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秃顶男教师。他粗声粗气地宣布田媛老师请了病假,今天由他代课。全班发出一阵失望的嘘声。我的心跳加速,手心渗出汗水。这不对。在前六次循环里,田媛老师都会准时带着葵花出现。我死死盯着教室门口,直到眼眶发疼,但转学生没有来。
午休时分,我冲进教师办公室。田中老师的座位空着,桌上摆着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花盆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抽出来,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找到种子之前不要醒来“。纸条背面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和我昨天在悬崖边看到的葵花籽排列的形状一模一样。
“田媛老师呢?“我问隔壁的数学老师,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
“请病假了。“他头也不抬地批改着作业,“你是他班上的?“
“那个转学生呢?叫葵花的那个。“
数学老师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什么转学生?这学期没有转学生。“他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我跑出办公室,口袋里的葵花籽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操场上学生的欢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数了数口袋里的葵花籽——还是十三颗,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但当我再次数时,发现其中一颗的颜色比其他更深,几乎是纯黑色的,表面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下午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黑板上老师的板书变成了扭曲的符号,同学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洗过的照片。只有窗外的樱花树清晰得可怕,每一片花瓣都像刀子一样刻进我的视网膜。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后山。悬崖边的野葵花依然在风中摇曳,我蹲下身,发现其中一株的茎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7“,切口还很新鲜,渗出透明的汁液。我伸手触碰那个数字,指尖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与此同时,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
葵花站在悬崖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茎秆上刻字。她转过头对我说:“每次循环都会留下痕迹,只是你看不见。“她的眼睛不是琥珀色的,而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
这段记忆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我确信它从未在前六次循环中出现过。我的口袋里,那颗黑色的葵花籽突然变得滚烫,隔着布料灼烧着我的大腿。
当夕阳染红悬崖时,我终于明白过来:这次循环与之前不同。葵花没有出现,但世界正在以更隐蔽的方式提醒我循环的存在。我掏出所有的葵花籽,将它们排成一个圆形放在地上。那颗黑色的种子自动滚到了圆心位置,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瞬间,那些葵花籽突然开始微微颤动,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光芒中浮现出无数个细小的画面:葵花在图书馆翻阅《量子力学基础》,葵花在教室的课桌上摆弄葵花籽,葵花在悬崖边向后仰倒...每一个画面都是我从没见过的角度,像是被另一个人的眼睛记录下来的。
我伸手想触碰那些画面,眼前却猛地一黑。耳边响起葵花的声音,这次异常清晰:“找到种子之前不要醒来。“接着是松本的声音:“你来了。第七次。“最后是母亲的:“梦里见到的。一个穿米色裙子的女孩...“
“喂,古藤!“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说今天有转学生来。“
我抬起头,看见松本拿着铅笔,正要戳我的额头。窗外,凋谢的樱花在风中打了个旋儿,落在窗台上。我的口袋里,十四颗葵花籽沉甸甸地坠着,其中两颗是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