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圣上!我要见侯爷!”
诏狱内,贾赦彻底慌了。
前些日子贾珍就是一声不吭的来到此处,然后杳无音讯,回到府里时已经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而珍哥儿所犯不过内乱之罪,圣旨给自己定的可是通敌叛国!
若不挣扎一二,甚至欲求全尸而不得。
陆炳在监牢外摇头笑道:“你能见到我,已经是出于对先荣宁两位国公的敬意了。”
他点了点桌上的状纸:“能争取到何等程度的轻判,就看你的态度了。”
贾赦大喜过望,轻判?他还能活?
“我招、我招,我全都招,陆指挥使想让我招谁我就招谁!”
陆炳眉头一皱:“什么叫我让你招谁就招谁?难道在你眼中锦衣卫就是这么办案的?”
贾赦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陆炳怒拍桌子,大义凛然道:“我锦衣卫办案,向来公正严明,靠的绝非诬告攀咬,而是如山铁证。
这里的铁案,经得起朝廷和陛下的检验。”
贾赦忙不迭点头:“是极是极,我一定如实招供!”
“放他出来。”
贾赦戴着镣铐,运笔如飞,此刻终于有了正经勋贵的样子。
“多按几个手印。”
贾赦依言照做。
陆炳满意的收起供状,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赦又被粗鲁的塞进牢房。
昏暗的烛光下,此间分外阴森。
按大顺刑制,官给囚衣本有定制,然诏狱犯人多为“钦定要犯”,待遇常被克扣。
犯人冬衣仅粗布絮袄一件,且年久破损,难以御寒。
若家人暗中通融,可私送棉衣、炭金,亦须经锦衣卫吏卒层层盘剥,能到犯人手中者十不存一。
无援者则只能裹败絮、忍冻馁,病死者往往僵卧草席,目眶溢血。
贾赦能知道这些也是之前珍哥儿进来,他让贾琏打听的。
而今自个儿进来了,也不算全然两眼一摸瞎。
一身锦衣华服早被收走,如今贾赦穿着的正是破了个大洞,散发着腐臭味道的破袄子。
很容易想象它的前任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贾赦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破袄的窟窿里钻进几只虱子,咬得他浑身发痒。
他哆嗦着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盛满金豆子的荷包,如今只剩下一截磨烂的衣带。
“这位差爷...”他扒着栅栏挤出谄笑,冲路过的狱卒露出白牙,“烦请给荣国府带个话,就说...”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那畜生儿子此刻应当正穿着簇新的蟒袍,说不定还在东跨院暖阁里搂着美婢喝着小酒。
那该是他过的生活!
狱卒的嗤笑像刀子刮在耳膜上:“贾将军还当自己是爷呢?您办的是通敌叛国的勾当,我可不敢帮这个忙。“
“忠义男或许也不敢。”
说着故意抖了抖手里油纸包,酥饼的香气混着牢房腐臭灌进贾赦鼻腔。
破袄下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贾赦突然暴起抓住栅栏,枯枝般的手指青筋暴突:“那小畜生!他拿老子的命换爵位!“
狱卒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轻车熟路的抡起水火棍。
“啊~”
“别打!我知错了!”
贾赦挨了几下,疼得直叫唤。
一名锦衣卫进来,手上提着两袋石炭。
两袋石炭足够普通犯人过个温暖的冬天了。
他放下袋子,对贾赦说道:“忠义男在宫门前跪了半个时辰,为你求来的恩典。”
贾赦目呲欲裂,那畜生如此惺惺作态,还想拿这苦肉计挽回孝名?
把他贾赦当什么了?可重复利用的垫脚石吗?
贾赦恨不得当场自杀,坐定死这逆子的不孝之名。
锦衣卫见他面容扭曲,似有推拒之意,不耐烦道:“你要不要吧?”
贾赦默然不语。
锦衣卫提起袋子就走。
“等一下!”
两道浊泪顺着老脸上的沟壑滑落,贾赦还是决定忍辱负重,接受了逆子的“好意”。
锦衣卫将石炭留下,让狱卒点上。
供状上交,贾赦自觉在狱中呆不了太久,豪气道:“此间冷,麻烦多点些。”
狱卒将袋子放到牢门旁,火盆摆在贾赦够不着的安全距离。
“冷了就自己加。”
东跨院。
这是贾琏作为此间主人的第一晚,也是最后一晚。
他在秋桐的服侍下进入浴桶。
跪求送炭的主意自是元春帮他想的,或多或少挽回一点名声。
跪僵的腿在热水里渐渐恢复,贾琏的本性也开始复苏。
秋桐是丫鬟,怎么也算不上父妾,安全!
后半夜,诏狱内炭火渐熄,贾赦蜷在草席上昏昏沉沉。
狱卒巡至此处时忽觉头晕目眩,踉跄扶墙才发觉炭气淤积,抬眼一看,贾赦牢前的火盆满是黑色的石炭。
“这老杀才!”狱卒强忍眩晕踹开牢门,只见贾赦面色青白僵卧不动,忙与同僚七手八脚将其抬至廊下通风处。
冷水泼面十余次,贾赦才打了个激灵,终于醒转。
睁眼见众人围着自己指指点点,恍惚间竟听狱卒叹道:“他倒是刚烈,宁肯自戕也要让儿子背上逼死生父的恶名……”
在鬼门关前走了这一遭,贾赦求生的欲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剧烈。
……
消息传到荣国府时,贾琏正搂着秋桐睡懒觉。
得知后又惊又怒:“老东西临了还要算计我!”
原来贾赦“刚烈自尽未遂”之事一早就传遍京城,不少人赞其尚存三分血性。
也将世人眼中这对父子的恩怨,上升到生死之仇。
他的名声彻底毁了!
背死了不孝之名,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最重要的是,若王家听信了谣言,以老东西十恶之罪的名义悔婚,他该如何与侯爷交待?
袭爵之喜顿时荡然无存。
贾母闻讯垂泪道:“他这是恨毒了琏儿啊……”
没人能想到贾赦对自己都能这么狠。
却不知贾赦此刻正瘫在诏狱草堆里咬牙切齿——他本想加炭取暖,哪料竟被当作以死明志,如今骑虎难下,索性在狱中吼道:老夫与逆子不共戴天!
消息传出,倒真赚了不少老父亲的同情。
唯独让皇帝愈发不喜,都这境地了,还敢给朕唱反调?
原打算给他换个牢房好生将养着,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能苟活到指认严氏父子那天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