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贾琏出门飞快,眼见离得近了,步子越迈越小。
要见传闻中的“玉面人屠”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缓步行至门前,见那些个门子个个衣着光鲜,气宇轩昂,细看之下还挺面熟。
递了名帖,一问才知,原来是被临时放回原岗位,等嘉靖侯那边的人到了再定去留。
表现良好便可酌情不予辞退。
门子们对贾琏颇为讨好,只求落难的时候能被荣国府收留。
俗话说:宁为高门犬,不当穷苦人。
他们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被赶回庄子种地。
可哪怕种地,也还是贾家的庄户,苛捐杂税总不至于要命。
要是被充了边军,那才叫真正的凄惨。
所以平日里惫懒的门子们如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
然而荣国府也不缺门子,两边的许多下人都沾亲带故,开了这个口子指不定有多少人要找上门来,西府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
正与他们打着马虎眼,萧墙内渐有脚步传来,门子们当即屏息凝神以待。
贾琏一瞧:来者锦帽皮裘,仪表雄伟,浓眉大眼,方脸阔额,比自己高了个头顶。
看上去二十些许,却带着一股名将威严。
于是躬身作揖:“荣国府贾琏见过嘉靖侯。”
那人侧身避过,笑道:“侯爷尚在天香楼赏景,贾同知且随我来。”
贾琏跟着尬笑:“将军气宇轩昂,也难怪我认错了。”
“可当不起将军二字,在下不过将军麾下一亲兵罢了。”
“侯爷麾下之兵已不输寻常将领,不知侯爷该是何等英姿。”
“自非常人所能及也,贾同知稍后便知。”
被领着在府内行走,贾琏体会到了何为情随事迁。
以往过来都是自然随意,如今陈设还是这些陈设,给人的感觉却大有不同了。
行至二仪门,那亲兵突然停下。
贾琏走神之下没能反应过来,撞在他背上,反而自个儿被弹了回来,摔了个屁股着地。
“哈,琏二哥这礼行得倒是别致。继光兄,快把琏二哥扶起来。”
贾琏站起来循声望去,说话那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丰神俊朗,体型修长,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
“玉面”果真属实,人屠……
从其身段不难看出,他应该是用兵凶残,而非武力强悍。
贾琏讪笑着见礼:“贾琏见过侯爷。”
许文若拱了拱手,“不必多礼,未知琏二哥找我何事?”
琏二哥?
贾琏略感怪异,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旋即恢复了几分从容,含笑表明来意。
许文若自然不会拒绝,就算不一定见到金钗,至少能把玩一下贾宝玉戴着的真宝玉。
事已办妥,贾琏先一步回府告知众人,可得好生迎接,不能短了礼数。
待许文若准备好礼品,慢悠悠走过去时,贾政等人已在仪门前迎接。
因着贾母的喜好,贾府众人惯来也颇为以貌取人,看到许文若这世所罕有的卖相,自然就多了几分好感。
双方见礼后移步正厅。
初谈间,贾政只觉他虽文质彬彬,却不通经义,并无父辈儒将之风,暗暗摇头。
贾赦见此却倍感可惜,如此才俊若是自个儿之婿,后半生的日子断然少不了荣华,手头也不像现在这么紧巴巴的。
可惜这是皇帝的旨意。
前边的爷们儿谈着家国天下,后院的姑娘们也在小声私语。
探春向来敬重这等定国安邦的英雄人物,实在难掩心中好奇,早让侍书悄悄打探。
侍书回来后便被众多眼神齐齐注视。
小丫头毫不怯场,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直把许文若吹得有如降世谪仙。
如此一来,众人对这位荣国府未来的姑爷更加好奇了。
黛玉初来乍到又读过不少书,自是比其他姐妹更能自持。
元春则一如既往的端庄,但异彩连连的双眸已将她的心绪流露泰半。
贾母讶然:“都道边塞苦寒、朔风如刀,昔年国公爷每每出征归来皆形销骨立,体肤皲裂之处不知凡几……嘉靖侯竟能如此神异?”
侍书点头如捣蒜:“是真的!老太太您瞧了就知道了!”
她安享荣华数十载,这世间好玩的、好看的、新奇的都已见了个遍。
罗刹国的孔雀衣有所收藏,就连当下时兴的玻璃窗,她的屋里十年前就安上了,说来怕是比皇上还早。
戏文里的奇人异事不少,现实中却从未得见,如今来了个真的,她确实想亲眼看看。
小姑娘们都注意着这边,期待贾母将他邀过来,纵不能直接见面,至少可以在屏风后暗中观察。
前厅几人已然聊了片刻,做了不少铺垫,说了诸多好话后,贾赦便将话题引向了贾氏宗祠。
没成想许文若竟答应得极为干脆,还说他早嘱咐过不要动那间院子,贾氏宗祠而今应是一切如旧。
贾政听到这儿终于对准女婿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随即议定:嘉靖侯府这边将原宗祠换过去,而荣国府将梨香院东南角至贾琏院西北角这一片换过来。
许文若一合计,这也就比原大观园的荣国府部分少了约莫四分之一,加上会芳园,完全可以比原版大观园修得更大。
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吃亏。
最要紧的事情已经敲定,贾赦等人便再无顾忌,笑容可掬的连连敬酒。
几个来回后酒意上头,又处于自己府里,熏熏然开始畅谈在京中该如何吃喝玩乐。
许文若对此兴致缺缺。
此时一个黑发细腰长相标致的大丫鬟从后面进来,对贾政道明来意。
贾政代为转述,说贾母想见见他这个青年才俊。
许文若道:“合该拜见老太君。”
礼貌的与其余醉鬼打了个招呼,便同大丫鬟往贾母院走去。
许文若猜到她就是贾府首席丫鬟金鸳鸯。
初次入府,为了保持高冷人设也就没有无故搭讪,眼睛平视前方,好似一位正人君子。
……
元春等姑娘躲于屏风后,隐隐看见一个修长的影子进了屋。
贾母、王夫人赞不绝口,许文若的声音清朗中正,既不似儒雅公子,也不像粗旷武人,完全符合她们对少年侯爷的想象。
探春最先按捺不住,从屏风的边缘处露出半只眼睛,看了几眼,回来给姐妹们确定的点头。
惜春紧随其后,回来也是如此动作。
余下元春、迎春、黛玉都是沉得住气的,只隔着屏风看影子、听声音。
黛玉联想起下午看到的背影,料想那便是嘉靖侯。
不多时,外面一阵脚步响,只听有丫鬟压着嗓子提醒:“宝二爷,别进去。”
却未能阻止那人进门。
黛玉早知宝二爷大名,不由微微摇头:果是个惫懒顽劣之童,可别恶了侯爷。
两个影子离得颇近,身高对比之下,那宝玉还真就像个稚童。
听着宝玉在贾母的提醒下向侯爷道了恼,下一句却是:
“我原以为世上只有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都是污泥作的,没曾想竟还有侯爷这般水作的男人。”
黛玉又是一惊:这岂不是骂大丈夫为小女子?除却司马懿,哪个将军受得了如此侮辱?
都道宝玉天资聪慧、百不及一,如今看来其中溢美之辞多矣!
嘉靖侯素有“人屠”之称,绝非可以轻侮之辈。
元春、探春忧从中来。
侯爷却并未发怒,略带笑意的问道:“噢?那你是水作的,还是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