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谭惜音出门，推着自行车，脚步由慢到快，最后跑起来。

　　有点小失望，没听到她骂自己的声音，反倒是贾张氏的质问声清晰可闻。

　　坐到椅子上，喝了一缸子水，抽完了两根烟，做了无数次气沉丹田的臆想，这才把阻碍行动的家伙安抚下去。

　　推着自行车出门，对那些审判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对那些议论甚至咒骂的声音不胜感激，因为每一句都会附赠一点负面情绪。

　　来到街上，迎面的风格外清爽。明天就是五一，很多商铺已经挂出了条幅。

　　他对条幅的内容不感兴趣，但还是一一看过去，不肯漏掉一条，因为每个条幅的开头都写着：热烈庆祝。

　　照例买了稻香村的大八件，照例对每个笑脸相迎的人回以更热烈的笑容。

　　在娄公馆的门房里，和司机热烈攀谈了好长时间，终于把那些从心缝儿里迸发出来的，怎么都止不住的笑容宣泄到可控范围，给等着开门的谭惜音都站累了。

　　进门，换鞋，来到客厅。

　　楼振华起身相迎，引手相请。落座后先让烟，后让茶，再让点心水果。只是看了一眼萧岩拎来的点心包，用眼神示意谭惜音拿走。

　　“杀一盘？”楼振华指指面前的棋盘，笑容可掬。

　　“您说了算。”萧岩依旧坐在沙发前沿，闻言探身伸手，把棋盘转了个个，黑色棋子朝向自己。

　　“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输了可别恼，当头炮！”

　　“您说笑了，能跟您下棋聊天，是求之不得的福分，是给我长见识呢，输棋也是应该，飞象。”

　　“嗯？这可不像你呀，上次下棋的时候，你可从未走过昏招啊，这我要是打卒过去，立上空头，以后可就被动了！”说着，楼振华毫不客气，进炮打卒。

　　“看您说的，我也不是那不稳当的人，小丑不能老当，跳梁的事也不能老干。我想好了，以后就踏踏实实干事，老老实实做人。遇事先敬人一尺，就算防备，也得先笑脸相迎。”

　　萧岩跳起正马，驱赶空头炮。

　　楼振华炮退河口，以兵生根：“怎么说？大好的前程不去争取了？”

　　“不是不争，谁不盼着前途大好呢？可我心里也没底啊，害怕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打算常到您这儿来，陪您下下棋，说说话。”萧岩卒七进一，试探的意图明显。

　　楼振华的手已经放到另一个炮上，闻言笑了笑，放弃再架当头炮的凌厉攻势，转而也跳起正马，从容应对：

　　“下棋可以，说话也行，只是没个由头，也不便常来啊。我虽无官无职，可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来访呢？”

　　萧岩再上正马，继续布局，把先手让给对方：

　　“您觉得我用什么身份好呢？先说好，我不准备从商，因为现在还不合适。短期也不想离开轧钢厂，毕竟给的工资不低，活也轻省。”

　　“呵，你倒是看得明白。你今年有……二十一？”楼振华迟疑了一下，在出车和动炮之间，终于还是选择了炮八平五，摆出强攻架势。

　　萧岩分边炮，准备剑走偏锋，从边路突破：“过了年二十一，我对惜音相当有好感，不知娄先生能否玉成啊？”

　　“可以，但不成，至少目前不成。因为家人的连累，她现在是黑户，我可以默认你们的关系，但想要娶她，千难万难。

　　这一年多来，我走了很多门路，想了很多办法，没有一个能成的。还是让晓娥嫁给你吧，也算名正言顺。”

　　楼振华面无表情，正常出车，把边兵让了出来，似是故意让子。

　　萧岩进炮打兵，把棋子捏在手里不放：

　　“您不必这样，我喜欢惜音，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我承认，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您的，可我想得到的，是您的帮助，而不是施舍。

　　说句直白点的话，我父母离得远，身边没有亲人，可偏偏我又不是个甘心混日子的，有些想法，有些自认为是好的东西，也想拿出来，为国人贡献一份力量。

　　我可以不要回报，但也不想做出头的椽子。在我的预想里，您是一棵大树，只要站稳了脚跟，自然可以庇护左右。所以，您刚刚的决定，有点超出我预想了！”

　　楼振华从茶几下边拿出一个精致木匣，打开后取出两只雪茄，扔给萧岩一根，然后剪口，点燃，上半身倚到靠背上，吐出一口烟雾，笑吟吟问道：

　　“你真这么想？”

　　“是。”萧岩毫不犹豫的坦然承认。

　　楼振华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坦诚表示认可。再次张口，烟雾袅袅升腾，在迷蒙中看过来，眼神晶亮：

　　“想法不错。但很可惜，只是一厢情愿。我是个商人，岁数也大了，商人的势利，老人的固执，老商人的谨慎和习惯性怀疑，我都有。

　　倒不是怀疑你有所隐晦、目的不纯，只是习惯了等价交换，认可互惠互利罢了。怎么，不喜欢雪茄，嫌劲大？”

　　萧岩露出讨好的笑容：“当然不是，您既然给了，我也接了，自然是喜欢的。”

　　说着，起身去拿雪茄剪和火机。

　　楼振华先一步把那两样东西拿起来，却不递给他，只是笑吟吟的看着。

　　萧岩露出为难的样子，保持着弯腰伸手的姿势：

　　“娄先生，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也是个念旧的人。即便珠玉在前，也不会耽误我贪恋草编的蚱蜢。如果您能容下我的贪心，那我自然是乐意的。如果不行，那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说着，他张开嘴，准备用牙去撕开雪茄的茄帽。

　　楼振华眼睛眯起来，静静的坐着，默默的看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保持着张嘴欲咬的动作，似乎在等他一口咬下去。

　　萧岩也在看着对面，见对方不动，等待了两秒，微笑着把嘴张大，手往里送。

　　“且住，还是剪开好一些。”楼振华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

　　萧岩并不接，把雪茄头堵在嘴边反问：“这么说您同意了？”

　　“我很欣赏你，不愿失去一个优秀的女婿。”楼振华欠着身子，平伸着手，也保持着不动，仿佛对方不接，他就会一直这样。

　　萧岩把雪茄放低，交到左手，右手前伸，似要去接却动作很慢，并在距对方手尚有半尺远的位置上停住，收拢笑容，目光变得严肃且认真：

　　“希望您能原谅我的肆意和狂妄，无论如何，我对您都是尊敬的。这一点，不会因条件而转移。”

　　楼振华向前半步，把雪茄剪和火机拍到他手上，同样收拢笑容说道：“年轻就要有年轻的样子，无论如何，我对你都是看重的。只是，我现在只能信任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