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江城重点中学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将空气中飞舞的粉笔尘埃染成了细碎的金色。讲台上，物理老师张建国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正如同永不停歇的催眠曲，讲解着关于匀变速直线运动的公式推导。v = v₀+ at，s = v₀t +½at²……熟悉的符号和定律，此刻在陆扬眼中却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既清晰又模糊。

　　他的意识，像一艘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小船，还在剧烈地摇晃着，尚未完全靠岸。五十年的人生记忆，那些失败、悔恨、不甘，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这具仅有十七岁的年轻躯壳，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和眩晕。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狂跳，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既陌生又充满活力的感觉，但这鲜活的生命力，却被一个饱经沧桑、疲惫不堪的灵魂所驾驭。

　　他必须稳住，必须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那样坐在这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陆扬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黑板上那一行行苍劲有力的粉笔字上，试图用课堂的秩序感来锚定自己混乱的思绪。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模仿着周围同学的姿态——有人在认真听讲，奋笔疾书；有人偷偷在底下看小说，用课本打着掩护；前排的王磊，那个记忆中总是嘻嘻哈哈的家伙，此刻正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估计又在打瞌睡了。

　　而他身旁……陆扬的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右侧。苏晓蔓坐得笔直，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脖颈。她正专注地看着黑板，偶尔低下头，用那支看起来很普通的英雄牌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阳光勾勒出她认真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前世，这个女孩就像一道遥不可及的光，照亮了他灰暗青春里为数不多的角落，却也让他自惭形秽，不敢靠近。这一世……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陆扬猛地收回目光，心中警铃大作。他现在就像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间谍，潜伏在敌营之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情绪流露，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物理课上。张老师的声音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所以，根据这个公式，我们可以推导出，当物体做自由落体运动时，它的末速度只与下落的高度有关，而与物体的质量无关。这一点，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已经做过著名的实验证明了……”

　　自由落体……质量无关……

　　陆扬的思绪有些飘忽。他自己的灵魂，不也像是在做一场诡异的自由落体运动吗？从五十岁的生命终点，毫无征兆地坠落回了十七岁的起点。这又是遵循了哪门子的物理定律？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他努力维持的脆弱平衡。

　　【“‘启智’系统正式激活。”】

　　陆扬浑身猛地一僵，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来了！那个在他意识消散前提供“回归”选择的神秘声音！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听课的姿势，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被讲台上的张老师或者周围的同学察觉到任何异样。但他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系统？什么系统？游戏吗？还是……某种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那个声音并没有理会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继续以一种纯粹逻辑化、不带任何人类情感波动的语调，在他的意识中“述说”着：

　　【“识别代号：启智。”】

　　【“性质：强人工智能辅助单元。”】

　　【“绑定协议：基于量子纠缠与意识映射原理，已与宿主深层意识完成不可逆绑定。”】

　　量子纠缠？意识映射？强人工智能？这些零碎却又无比震撼的词语，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陆扬的心脏。他虽然只是个前世混得不如意的普通人，但毕竟活了五十年，互联网时代的信息爆炸多少也让他对这些概念有些模糊的认知。这绝对不是他那个年代，甚至不是他后来几十年所能理解的科技！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陆扬在心底用尽全力嘶吼着，但他知道，这声音无法传递出去，只能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回荡。他感觉自己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脑子里凭空多出了一个声音，一个自称“启智”的AI。

　　【“归属：‘归航者’协议标准配置。”】

　　归航者协议？这又是什么？听起来像某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标准配置？难道……像他这样“回归”的人，不止一个？！这个念头让陆扬瞬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陆扬消化这些信息，然后继续以它那恒定的语速说道：

　　【“核心任务：辅助宿主生存、适应当前环境。”】

　　辅助生存？适应环境？听起来似乎……没有恶意？但陆扬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个能将人的意识送回三十多年前，并且自称强人工智能的存在，怎么可能简单？它凭什么要帮助自己？代价呢？那个冰冷声音在提供选择时提到的未知“代价”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陆扬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炸开了，一边要竭力理解这些匪夷所思的信息，一边还要拼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扮演好一个正在认真听物理课的十七岁高中生。

　　“陆扬！”

　　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将陆扬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物理老师张建国正站在讲台上，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我刚才讲的自由落体运动的特点，你来复述一遍！”张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完了！陆扬的心猛地一沉。他刚才满脑子都是那个“启智”，哪里听到老师讲了什么？前世他就是个成绩中下游的学生，物理更是老大难，被老师点名提问答不上来是家常便饭，每次都引来同学们的哄笑和老师的批评，让他更加自卑。

　　难道重生的第一天，就要重演过去的窘境吗？

　　周围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他甚至能感觉到身旁的苏晓蔓也微微侧过头，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陆扬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不愿再重复过去的屈辱感。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刚刚还在脑海里盘旋的物理公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说“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信息提取：自由落体运动。定义：物体只在重力作用下从静止开始下落的运动。特点：1.初速度v₀= 0；2.加速度a = g（恒定，方向竖直向下）；3.运动轨迹为直线。相关推论：末速度v = gt；位移h =½gt²；v²= 2gh。注意：在标准模型中，空气阻力忽略不计。”】

　　一瞬间，关于自由落体运动的所有知识点，如同数据流一般清晰地注入了他的大脑，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比他自己看书理解得还要透彻！

　　陆扬愣住了，这是……“启智”在帮他？

　　“陆扬同学？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张老师见他半天没反应，语气更加不满了，手中的粉笔在讲台上敲了敲。

　　不能再犹豫了！陆扬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迎着全班同学和老师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然后按照脑海中“启智”提供的信息，开始回答：

　　“张老师，自由落体运动是指物体只在重力作用下，从静止开始下落的运动。”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干涩，但随着话语的流淌，逐渐变得清晰而自信，“它的主要特点有三个：第一，它的初速度为零；第二，它的加速度是恒定的重力加速度g，方向竖直向下；第三，它的运动轨迹是一条直线。”

　　他顿了顿，看到张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继续补充道：“由此可以推导出几个重要的公式，比如末速度等于gt，下落高度等于二分之一gt的平方，以及末速度的平方等于2gh。当然，这些都是在忽略空气阻力的理想情况下的结论。”

　　教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陆扬，仿佛不认识他一样。这还是那个平时物理课上总是迷迷糊糊，被提问就支支吾吾的陆扬吗？回答得不仅完全正确，而且条理清晰，甚至还补充了理想模型的条件，这简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连张老师也愣住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学生。今天的陆扬，似乎真的有点不一样。眼神不再是往常的躲闪和迷茫，而是带着一种……沉稳？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嗯……回答得很好，很全面。”过了几秒钟，张老师才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不少，“看来你预习得不错。坐下吧。其他同学也要像陆扬同学这样，课前做好预习，课堂上才能跟上思路。”

　　陆扬依言坐下，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幸好……幸好有这个“启智”。虽然来历不明，目的未知，但至少在刚才，它确实帮他解了围。

　　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尤其是前排的王磊，正悄悄回过头，对他挤眉弄眼，无声地比了个大拇指。而身旁的苏晓蔓，似乎也多看了他两眼，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陆扬没有回应任何人的目光，他重新低下头，看着摊开的物理课本，但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启智……”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情绪复杂到了极点。震惊、警惕、恐惧、疑惑，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期待。

　　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神秘存在，究竟会将他带向何方？是救赎的天使，还是引导他走向另一个深渊的魔鬼？

　　不管是什么，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注定无法再平静了。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启智”的一切，它的能力，它的限制，它的目的，以及……那个悬而未决的“代价”。

　　窗外，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夏日午后的课堂依旧在缓慢地进行着。但对于陆扬来说，他所处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灵魂深处，一个来自遥远未来的低语，已经打破了现实的虚空，预示着一场波澜壮阔的风暴，即将在他重生的十七岁，悄然酝酿。他紧紧握着笔，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物理课，还有漫长的二十分钟才结束。而这二十分钟，对于此刻的陆扬来说，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他必须在下课之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并准备好迎接这个神秘“启智”可能带来的更多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