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32章 牙行

  翌日,天色依旧阴沉。

  陈南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布衫,取过吴清蕙递过来的交子。

  又将为数不多的铜钱,用布条串好,妥帖地揣进怀里,便出了门。

  应天府的街道,没了雨水遮掩,那股子混乱、肮脏、拥挤的味道更冲了。

  这真是所谓的挣扎求存的生机吗?

  或许吧。

  但更像是溺水之人,在沉没前扑腾出的最后一点动静。

  泥路坑洼,一脚下去,污泥能漫过脚踝。

  两旁的铺面低矮,门板上“招租”、“出售”的纸条随处可见,新旧交叠,透着火烧眉毛的急迫。

  空气里的味儿更杂了,潮湿腐败未散,又添了早点摊廉价油脂的焦糊气,药铺里散出来的苦涩草药味,更混杂着……那无声却抓心挠肝的慌乱。

  “南迁”二字如无形阴影,笼罩全城。

  没人敢在明面上大声议论,黄潜善、汪伯彦那伙身居高位的人,还在朝堂上巧言令色地粉饰太平。

  可寻常百姓又不傻。

  谁不知道那些达官显贵的家眷,正一车接一车地悄悄往南边挪窝?

  城里的粮价,更是一天一个惊心价。

  官仓里的粮食,听说只进不出,至于去了哪里,谁又能说得清?

  傻子都明白,这临时的“京城”,怕是要被扔掉了。

  恐慌最直接的体现,便是物价,尤其是吃食。

  陈南绕过一个粮铺,铺子门口黑压压挤满了人,吵嚷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又涨了?!昨日还不是这个价!”

  “东家行行好,家里真揭不开锅了!”

  脸上挂着的是绝境边缘的焦躁、惶恐与无助。

  陈南没凑过去,那数字光听着都扎心——才几天功夫,米、面、豆子,价钱眼看着又要翻番。

  尤其是那些能放得住、方便携带的干粮、咸肉,市面上几近绝迹,就算偶尔有店家拿出来一点,那价钱也高得骇人,足以吓退九成九想要问津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背后肯定有看不见的大手在疯狂扫货囤积,为即将到来的跑路做准备。

  正思忖间,几个影子般流民凑近,伸着干柴枯手,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嗫嚅。

  他们的眼神是空的,麻木的,魂儿都没了。

  陈南心中发堵。

  他不是铁石心肠,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中摸出几文钱,塞进离他最近的一只手里。

  这小小的善举,却像投入蚁穴的蜜糖,立刻引来了更多枯槁的手臂和更加急切的目光。

  他不敢再停留,近乎狼狈地加快了步子,甩开了身后那一片绝望。

  这世道,个人的那点善心,连水花都溅不起。

  吃食金贵,房子却成了烫手山芋。

  陈南拐进一家牙行。

  铺子不大,暗沉沉的。

  一个中年男人,正没精打采地拨拉着算盘珠子。

  见陈南进来,他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客官,买房?租房?”

  “租房。”陈南开门见山,“想找个清静点儿的独门院子,离衙门别太远,三五间房就够。”

  牙人一听是租房,本意兴阑珊,一听要求,放下算盘凑过来,抽了本册子。

  “独门院落?”他上下打量了陈南几眼,语气里带着点探寻,“现在这行市,好地段的院子……哦不,是好租客不好找!”他嘿嘿干笑两声,带着点自嘲。

  “客官瞧着面生,刚来应天府?”

  “正是。”

  “那您可来着了!”牙人来了精神,把册子摊开,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不瞒您说,现在这应天府的房,那是跳着脚往外甩!多少大户、官老爷都急着出手呢!您要是租,价钱好说得很!比前俩月,少说便宜三成!”

  这正是南迁风声鹤唳下的恐慌抛售。

  “哦?这般便宜?”

  “可不是嘛!”牙人搓着手,脸上笑开了花,“就是……就是房东都有个说道。”

  “什么说道?”

  “都盼着能签个长租的契,少说也得半年打底。最好啊,签个一年、两年的死契!还得先惠一半租钱。”牙人边说边瞄着陈南的反应。

  房东们也慌啊。

  怕朝廷真的脚底抹油,到时候兵荒马乱的,这房子就彻底成了没人要的砖头瓦块。

  宁可降价,也要捆个长租客,先落袋为安。

  这对陈南反倒是好事。

  他们一家本来就没打算跟着南迁,至少眼下兄长那个“监察御史里行”的虚职还得戴着,总不能刚上任就跑路。

  “嗯,人之常情。”陈南点点头,长租正合他意,还能往下压压价。

  “那烦请先生给看看,可有合宜的院落推荐?”

  牙人见他不怵“长租”和“预付租金”,愈发殷勤,册子翻得哗哗响。

  “有有有!保管有!”他眼珠一转,手指点在册子上其中一处房源,语气格外热络,甚至带着点怂恿的味道。

  “小郎君,您瞧瞧这处,永宁坊的,独门独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也宽敞,价钱尤其公道!比市面上同等地段的,起码再便宜一成!原先是户部一位郎中老爷的宅子,那叫一个雅致!就是……”

  他顿了顿,手指摩挲着册子边缘,声音放低。

  “这处宅子,价钱是真没挑,比旁的低一大截。就是……唉,前头那主家走得忒急,家里物件几乎都没动。还有那院子,地势稍洼了些,夏日雨水一多,井台左近,湿气重了点。”

  陈南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册子上那处房源的方位点了点。

  “永宁坊……我怎么记得,那一带,早前是不是出过几桩不太平的事儿?好像……就跟井有牵扯?听闻不止一人,不明不白掉井里没了?”

  牙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当场戳穿,干咳两声,言辞闪烁。

  “咳咳,这个……客官您也晓得,这乱世里头,什么传闻没有?都是些没影儿的闲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那几桩事,官府后来查明咧,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传闻也未必空穴来风。先生,我家中将有产妇临盆,正需阳气旺、安稳宁静的地界儿。这种过于‘阴凉’的宅子,怕是犯冲,也住不安生。这等便宜,我们可占不起。”

  陈南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

  “我看,还是劳烦先生再费心寻摸寻摸别处吧。价钱可稍高些,但求个干净、敞亮、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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