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冰凉的清水，如同久旱甘霖，暂时压制了喉咙的灼痛，却浇不灭张志玄心中那片燎原的恐慌与茫然。他闭着眼睛，睫毛因为虚弱和未散的惊悸而微微颤抖着，试图将外界的干扰隔绝，强迫自己沉入那片混乱的意识深海。
必须冷静下来！必须搞清楚状况！
现代灵魂的韧性在这一刻开始发挥作用。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了解，才能找到一线生机。他不再抗拒那些涌来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而是尝试着去捕捉，去梳理，去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画面。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仿佛有人拿着凿子在他颅内敲打。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一望无际的原始山林，古木参天，云雾缭绕，隐约有兽吼鸟鸣，带着原始的野性与危险……这是“云断山脉”？
山脉脚下，一片依山而建的村落，土墙茅屋，炊烟袅袅，田垄间劳作的身影显得渺小而卑微……这是“张家村”？
一个模糊的、穿着同样朴素布衣的身影，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劳作，在简陋的屋舍里盘膝打坐，感受着空气中某种微弱的能量流动，进展却慢如龟爬……这是“原主”张志玄？
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充满了敬畏与向往：
“……三爷爷是筑基期的大修士呢！能御器飞行！”
“……要是能引气入体，成为炼气士，就能多活几十年，还能进山猎杀低阶妖兽换灵谷了……”
“……唉，灵根啊灵根，没有好的灵根，一切都是空谈……”
“……听说隔壁赵家又出了个双灵根的天才，我们张家……”
这些碎片如同拼图，在他的意识中逐渐聚合，勾勒出一个名为“沧澜界”的宏大背景，以及他如今所处的卑微角落——南疆，云断山脉，张家。
这是一个……修仙的世界！
力量至上，寿元绵长，飞天遁地……这些只存在于他过去阅读的网络小说中的设定，如今竟成了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而决定这一切的，似乎是一种叫做“灵根”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修炼资质。
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想起了记忆碎片中，关于自身最关键的那部分信息。
“我……我的灵根……”张志玄艰难地睁开眼，看向床边的两人，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急切的求证，“志和，三爷爷……我的灵根，是不是……很差？”
他需要确认，那不是因为头痛产生的错觉。
张志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看向三爷爷，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幅景象，已经让张志玄的心沉到了谷底。
三爷爷张元常浑浊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他伸出枯槁的手，轻轻按在张志玄试图撑起的手臂上，示意他躺好。
“志玄，你刚刚醒来，身体要紧，这些事……”
“不！”张志玄打断了他，尽管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三爷爷，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他死死地盯着老者，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如果连自己的基础都搞不清楚，谈何未来？
三爷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旁边的张志和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声道：“哥，其实……其实也没那么糟，勤能补拙嘛……”
“勤能补拙？”张志玄在心中苦笑，他太清楚这种安慰在“资质决定论”的世界里是多么苍白无力了。
“是四属性伪灵根。”三爷爷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张志玄的心上，“金、木、水、火，四种属性驳杂不纯，相互干扰，引气速度远逊于常人，感应天地灵气也更为迟钝。”
四属性……伪灵根！
果然！
张志玄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认，那份冲击依旧让他难以承受。在前世看过的无数仙侠小说里，这种资质，基本就是废材的代名词，是炮灰的标准配置！别说筑基，恐怕连炼气期圆满都遥遥无期！
“伪灵根……”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那……那岂不是说，我这辈子，基本……没什么希望了？”
“胡说！”张志和立刻反驳道，语气有些激动，“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张家祖上，也有伪灵根的前辈最终筑基成功的！虽然……虽然艰难了些，但只要肯下苦功，总有机会的！你看你之前不也一直在努力修炼《青元诀》吗？”
《青元诀》？记忆中浮现出一部粗浅的炼气期功法口诀，晦涩难懂，原主修炼了数年，也不过将将达到炼气三层，这还是在成年之后才勉强达到的。
“志和说得对。”三爷爷接口道，语气温和了一些，“志玄，修仙之路，资质固然重要，但心性、毅力、机缘，缺一不可。伪灵根确实艰难，但并非绝路。你如今年仅十六，只要不放弃，未必没有一丝机会。何况……”
老者顿了顿，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又迅速隐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从长计议。”
张志玄沉默了。他知道三爷爷和张志和是在安慰他，但那份基于现代灵魂的理性和对“设定”的了解，让他无法轻易乐观起来。
伪灵根，在资源匮乏的末流小家族，这简直就是绝望开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挖掘记忆，追问细节：“那……修炼的境界，是怎么划分的？炼气之后，就是筑基吗？筑基……很难吗？”
“这个我知道！”张志和见他不再纠结于灵根，连忙抢着回答，试图活跃气氛，“我们修炼，第一步就是炼气期，引天地灵气入体，淬炼己身，共分十二层！每三层一个小台阶，炼气初期、中期、后期、圆满！像我，现在是炼气六层，算是中期顶峰啦！”少年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炼气十二层圆满后，才有资格尝试冲击筑基！那可是天壤之别！”张志和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一旦筑基成功，就能开辟紫府，寿元暴涨到两百多岁！还能御器飞行，成为真正的仙师！就像三爷爷一样！”
他看向张元常，眼神里满是崇拜。
张志玄心中却是一动。紫府？这个词似乎有些特殊。
“紫府……”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对啊，紫府，也有叫丹田的，就是我们修士储存法力、结成金丹的地方嘛。”张志和理所当然地说道。
三爷爷张元常看了张志玄一眼，补充道：“炼气期只是打基础，筑基才是真正踏上仙途的门槛。整个云断山脉，大大小小数十个家族和村寨，拥有筑基修士的，也不过寥寥十余家。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是一次脱胎换骨，难度更是天差地别。”
“那筑基之后呢？”张志玄追问，他需要一个更清晰的坐标。
“筑基之后，便是金丹大道。”三爷爷的语气带着一丝悠远和……遗憾，“法力凝结金丹，自成天地，寿元可达五百年以上！那等人物，在我们南疆边缘地带，已是一方老祖，足以开宗立派了。至于金丹之上的元婴、化神……那更是传说中的存在，非我等能够想象。”
金丹、元婴、化神……
张志玄默默地记下这些境界，心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每一个境界的跨越，都如同天堑。而他，却卡在了起点，拿着一手烂到不能再烂的牌。
“我们张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在云断山脉，算是什么水平？”
这一次，连一向乐观的张志和也沉默了，脸上的兴奋和得意褪去，只剩下黯然。
还是三爷爷回答了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沉重：“我们张家，扎根云断山脉已有三百余年，勉强算是一个……末流的修仙家族吧。族中最强者，便是我这把老骨头，筑基后期修为，寿元……也所剩无几了。”
筑基后期，寿元将近！
这个信息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压在了张志玄的心口。这意味着，家族唯一的顶梁柱，随时可能倒下！
“家族……靠什么维生？修炼资源……从哪里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这关系到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还能靠什么？”张志和苦笑了一下，接过话头，“主要就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亩贫瘠灵田，种植些勉强能入口的灵谷，还有就是组织族人进山，冒着危险采摘些低阶灵药，或者猎杀些不入流的妖兽，拿到坊市去换取微薄的灵石和修炼物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贫瘠的灵田，危险的采集狩猎，微薄的收入……
张志玄的脑海中，那间陋室的景象再次浮现，与张志和的话语相互印证。
贫穷，落后，弱小，还危机四伏！
这就是他穿越后的新家！
而他自己，一个资质差到极点的“废材”，还摊上了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家族……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现代社会虽然也卷，也累，但至少生命安全有保障，努力工作总能换来温饱。可在这个世界，力量就是一切，没有实力，别说发展，连生存都是问题！妖兽、险恶的环境、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修仙者！
“其他……势力呢？”张志玄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比如，之前记忆里提到的……赵家？”
提到“赵家”，张志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了：“赵家！哼！他们仗着出了个筑基中期的修士，还有两位筑基初期，族中年轻一辈资质也比我们好，处处打压我们张家！前些年，我们两家共有的那条小型赤铜矿脉，硬是被他们夺走了大半的份额！还有坊市里的店铺，也经常被他们找麻烦！”
三爷爷轻轻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张志和的抱怨：“好了，志和。这些事，以后再说。志玄现在需要的是静养。”
他转向张志玄，目光深邃：“志玄，这个世界，确实很残酷。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我们张家，就像是狂风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稍有不慎，便可能舟毁人亡。但，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张家就在。”
老者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韧性。
张志玄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信息量太大了，冲击也太大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消化这一切。
沧澜界，玄元大陆，南疆，云断山脉……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四属性伪灵根……
末流家族，资源匮乏，强敌环伺，顶梁柱摇摇欲坠……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世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工作压力、房贷车贷。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是生与死的考验，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巨大的落差和沉重的现实，让他的心头充满了焦虑、无助，甚至是一丝绝望。
那个曾经只在小说中看到的、波澜壮阔又残酷无比的修仙世界，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却身处这个世界的最底层。
未来……在哪里？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虚弱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法力波动，还有那驳杂不堪的灵根……
内心深处，那个属于现代社畜的灵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力量”的重要性，以及……对自身渺茫未来的深深忧虑。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但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三爷爷那句话——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至少，他还活着。
只是，这样的活着，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带着山野的寒意，钻过窗户的破洞，吹拂在张志玄的脸上，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