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说完,阿火那平凡的脸上就浮现出浓浓的迷茫之色,不太理解怎么一听到“四岁”这个字眼就自动想到了劳什子“垂鬓劫”。眼下一看两位师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连忙出言解释。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很符合徐师兄说的状况。”
“无妨,”徐青州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垂鬓劫,垂鬓历劫……确实是个好名字,比我原来想的贴切不少。嗯,那以后便叫这好了。”
他说的轻飘飘,一点也不在意被打断这件事。
“话说回来,因那垂鬓劫,失了圣性,丢了先天得赐的福缘,可四岁之前的孩童不在其列,只需设一孤独园,接引弃童,加以引导,便可知常人难及之天理!”
一堆黄纸被徐青州自衣中小心取出,他从其中翻出一张,示与观看,只见那上面线条凌乱,毫无章法,似顽童涂鸦,然而天地间灵气却隐隐为之所动,即便再不完善,在他们这些修符箓的人眼中,这无疑是“符”的雏形!
观其气息灵威,已有了符箓四大层次——天地玄黄中地阶的一丝韵味。
“毫无气血,却能书画地阶宝符,试问永阳老师可否做到?”
少年听到此话不禁心中一动,虽然以他单炼逆血一境的特殊,可跨境书写玄符,但正规地符所需的气血与精力便不是他能负担得了的,即是说,按照“正途”,玄符便是他的顶点,之后再无存进的可能。
虽说阿火不是那种喜好上进的性子,但是眼下知道前方尚有路可走,也难免起了些兴趣,却不料商行修以问答问,抛出一个关乎伦理的问题。
“因着此事,你便要令抚养的孩子们五岁离园,不可再回,即便是饿死冻死也不管不顾?”
“有何不可?我不怕师弟笑话,我就是垂涎他们的先天福缘,既无用处,留之何用?但你大可想想,若没有我收养他们,施予饭食,布以居处,这些孤苦伶仃的可怜孩子又怎能活到垂鬓之时?”
徐青州呵呵冷笑道,阿火的感觉倒也没错,他确如蛇。
或道,蛇者,孕子而不爱之,护卵而不养之,故谓其无情。
“不行人事!没什么好说的!”
商行修咬牙切齿,再也不愿和这厮待在一起,拂袖而去,只是出门时背对着阿火说了一句。
“师弟……莫轻信他人,好自为之吧。”
徐青州见他这副顽固模样,低叹一声,摇了摇头,告诉阿火有空可以去孤独园找他,其他的,并未多讲。恰巧此刻掌柜亲自用荷包提了肉过来,这位被同辈学子视为异类的师兄接过荷包,道了谢,收起那堆黄纸,也准备就此离去。
“徐师兄……”
临走时,阿火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
“你的那堆黄纸,也并非皆是符箓雏形吧?”
阿火微歪头脑,额前黑发随之倾斜。
他感觉的到,那里面大部分都是没有一丁点灵气的废纸。
徐青州身形微顿,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摆摆手,迈布走出门户。
……
于是,这一方小桌子上,便又只剩阿火一人……哦,还有某个匿而复现的混账,看足了师兄们的唇枪舌剑,现在又跑去对面坐着了,一边喝茶,一边嗅着鼻子。
“哎呀呀,这火药味浓的,连茶里都有,感觉什么时候打起来也不意外啊。”
阿火也不惯着他,直言这货是不是最近受了凉致使鼻塞,连辣椒的味道都能闻错。
“我那是闻错吗?这是比喻!比喻!”
阿妖咬着尖锐的犬齿,有点想打人。
两个一体同心的家伙就这么斗着嘴,谁也没有提及刚刚两位师兄下意识遗漏的地方。
要说弃婴弃童,身为麟烟唯一一位扫路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虽然没怎么用过,但毕竟要清扫整座城池,遇见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但就算是战力堪称先天下无敌的扫路人,面对这种人伦惨象,也没有很好的方法,只能寻院大无后的人家,将孩子置在肉眼可及之处。
运气好,能被收留,衣食无忧。
时运不济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咽下那口稚嫩的人气。
他不知道麟烟为何没有孤独园,许是官家觉着被弃的不过寥寥,没有设园的必要。对此,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兴许将扫路人传给了公主纪诗,能有所改善吧。
就如阿火对纪诗说的那样,他确实只是扫了十年的路。
真无情。
恰此时,少掌柜端着菜过来,二人立即偃旗息鼓,一齐满怀期待地盯着两碟红油汪汪的好菜。
那男孩当家打了个冷颤,有些狐疑地瞅了眼阿火对面的空位,好似那里有什么脏东西在看自己……但也没多在意,在洛阳,鬼魂什么的可是稀罕物,平日也就能在说书先生那儿听得三两相关,遑论大白天撞鬼了。
“客官,您的菜齐了~”
……
“哇——”身影模糊的黑袍少年看着盘里伴着红油辣椒的白鸡肉段,发出感慨,“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啊?”
已经夹了一块儿肉放入嘴里的阿火两眼一瞪,以他对阿妖的了解,这厮每次这种语气都没憋什么好心思。果然下一瞬热浪于唇齿间爆发开来,麻辣的味觉冲击近乎痛感,呛的他连连咳嗽,眼角不争气地流出了泪水。
“咳咳咳!这,这是人能吃的?”
从没吃过如此辛辣食物的少年接受不能,脸庞发红,只觉一股“仙气”直达天灵,连自身深沉的困意都被暂时冲散,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哈哈,还说我喜欢看乐子,你自己才是玩物丧志的那个,没注意周遭食客的模样。
在座的都嗦着嘴哈着气,你小子还敢直接往嘴里送,也是人才。”
瞧见了阿火这副糗样,阿妖笑的乐不可支,就差拍案叫好了。
“对了,再提醒你一句,别急着喝茶,杯盏可还烫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对面刚灌下一口热茶的阿火面色一苦,和其他人一样哈起了气,企图让洛阳清凉的空气缓解辣椒的痛苦。
某人笑得更加快活。
好在阿火毕竟是这么多年自己两个人过来的穷苦孩子,生活常识不缺,立即端起饭碗扒拉了一大口米饭,饱腹倒是其次,关键是粘在口腔中的辣素被软硬适中的米粒裹挟带走,令口中辣意缓解不少。
少年又吃了几口米饭,再徐徐饮下一口温茶,定了半晌,长吁一口热气,终于缓了过来。
“你啊,下次多长点心吧。”
阿妖打量着其他食客的精彩表情,也抿了一口粗茶,轻笑道。
“若我不在……”
咔哒。
筷子从指尖滑落,落在桌面,打断了少年后续的话语,他猛然回头,却见那与他同样面容的少年闭着双眼,低垂着头,身体几倾。
再如何的辛辣,也挡不了来自魂魄的困殇。
甚至撑不到回寝舍去。
酣然入梦。
一眼万年。
咚!
在快要倒下的瞬间,黑发少年忽地伸手撑桌,止住了倾倒的趋势,直起身躯,一向表情淡漠的脸上浮现一道夸张的笑容。
却又微叹自嘲。
“若我不在了,你要怎么过呢?”
他拾起桌上的筷子,挑起一段鸡肉扔进嘴里,微咂着嘴自言自语。
“确实好辣。”
阿火?
阿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