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弗为看着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如搬运食物的蚂蚁群般围绕在三清观周围的群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一众小妖喽啰,手举武器火把,仅是火把光芒,便照午夜山间亮如白昼,一片煌煌。
千岁座下道童,各执古怪法器魂幡,谨遵老妖法旨,血气四溢,阴风阵阵。
诸位大小头领,提着异型兵器,要为兄弟报仇,磨刀霍霍,妖力腾腾。
而在众妖簇拥的最前头——
千岁真君豗檀身着深紫天仙洞衣,对襟,长上有金丝银线绣成郁罗萧台、日月星辰,一头长发披散于肩,左持三清铃,右执桃木剑,状若神人。
而他的脚下,踏着千万条毒蛇汇成的川流,满耳之中尽是蛇鳞摩擦的声音。
张弗为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但他作为观里的大师兄,还是要站在师弟们的面前。
初云真人张月凡在不久前摘掉了贴在观门上的那张符,然后就消失无踪了。
怎么办?
怎么办?
他的脑海里来回回荡着这两句话。
目前观内的战力,绝不可能和眼前群妖对抗。
更别提老妖本尊就在三十丈外。
豗檀默然立在群蛇之上,群妖之间,一动不动,脸上神色有种过度痛苦后所致的漠然无表情,只是看着张弗为。
不……他是在看着三清观。
又或者是观内的某个人。
不知为何,千岁真君只是站在那看着,却寸步未动,好像在等待时机。
张弗为猛然想起,在昨夜时与老天师定下的约定——
出现他们无法掌控的失态时,老天师会亲手来解决问题。
“诸位师弟,快!随我回观!”
张弗为高呼一声,拽着门内几个师兄弟一起退回三清观。
不知是真武大帝护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古怪原因,豗檀还未动手,一旦他们动手,小小的三清观将会瞬间变成白地,所以一定要趁着这段空档,将老天师叫来!
一众师兄弟回到观内,聚集在偏殿之内。
众人神色或紧张,或焦急,或愤怒。
大师兄的猜测,果然不错!
自从那个自称灵运叔叔的男人出现,灵运师弟的每一步行动好像都在那些妖物所知之下,如影随形,而师父与两位青城道长一出发,那人便不知如何地从观中消失。
再之后,山中群妖就在三位道长到达前得到了消息,反攻上了三清观。
自称凡夫俗子,却又身有修为。
坠入湍急河流,却又淡然归来。
而归来之时,却又正好入了这龙虎山乱局。
必然就如大师兄所说,他就是那千岁老妖手下的妖物!
众人中只有陈灵运不慌不忙,甚至脸上毫无惧色,只是坐在窗边看向暗沉暮色之中,那道划破黑暗的耀眼明光。
张弗为以颤抖的手再一次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用抖动的手指点向联系人页中“老天师”那三个字。
电话打了过去,张弗为按下免提键,只能听见听筒内传出的“嘟嘟”的忙音。
在场每个人的心脏,都仿佛随着那嘟嘟的声响而跳动,全心祈盼着那通电话能够打通。
电话尚未接通前的每一秒钟,仿佛都有一个甲子那样漫长。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电话终于接通,众人皆是一阵狂喜。
张弗为握紧手机,嗓音抖动且嘶哑。
“师爷!师爷!快来救我们!千岁老妖带着他剩下的所有虾兵蟹将,全都聚到了三清观前!我们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师父和两位青城道长,也一直未归,就连初云真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师爷,现在我们只能靠你了!”
回应张弗为的话的,只有电话的另一侧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一点声音。
张弗为几乎是在扯开嗓子嘶喊了。
“师爷,师爷?”
还是没有声音。
“师爷?您老人家听见了么?我是弗为啊!”
又过了几秒钟时间,才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叹息,随即挂断了电话。
三清观众师兄弟,皆是面面相觑,近乎绝望。
张弗为发疯似的再次去拨天师电话,然而这一次,对面直接将电话挂掉了。
他一次又一次去拨,然而电话就是无法接通。
张弗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怎么……怎么会这样?昨晚老天师承诺好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陈灵运看到那道明光撞破云层与暗沉黑夜,落在了三清观之中,嘴角露出微笑,轻声道:
“回来了。”
只是陷入绝望之中的一众师兄弟们,并没有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陈初九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右手擎着正在冒着轻烟的烟枪,左手在窗框上一撑,便从敞开的窗户中翻入了偏殿之内。
众人原本近乎要失神的眼瞳,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张弗为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双眼圆睁,道剑唰地一下子出鞘,指向陈初九面庞。
“你!你这妖孽,为何还敢回来?你到底是想要看看我们这些已经中了你计策的可怜人,好似瓮中之鳖一样挣扎的模样么?”
陈初九装作没事儿人样子摆了摆手。
“不是不是,刚刚只是……额,有些内急,有些内急,找个地方去解手一下,别着急啊弗为小友,你误会啦,我不是妖物的。”
三清观三弟子周通只气得怒发冲冠,长剑直指陈初九眉心,怒吼道:
“还要胡言狡辩么?”
似乎眼前这人的出现让他的头脑变得清晰了起来,张弗为冷声喝道:
“诸位师兄弟,咱们现在还没到必死地步,就算真的九死一生,也绝不能束手就擒,想要突出重围,务必先将此妖除去,再想对策,结阵!”
随着张弗为一声令下,三清观众人立刻站成一个圆阵,柄柄长剑闪烁凛凛寒光,指向陈初九身上各处要害,只要一挺长剑,就要将他洞穿。
陈初九仍旧微笑着看着以利刃指向自己的众人,拿起茶台上那杯本是为自己所泡,现在已经变冷的茶杯。
三清观众人骇然见到,那只茶盏仅在他掌中握了几息时间,茶盏的小口边沿升起了腾腾的热气,缭绕着向着天花板上浮。
这是……何等可怖的修为?
见了这一幕,明明是众人挺剑将他围在中心,却只觉得冷汗自额角落下,大有危在旦夕之感。
陈初九将茶盏端到嘴边,浅浅地嘬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