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很美
李长生终于按耐不住,情绪进而迸发。
他用双手,将那小小札册猛然举过头顶,然后使劲狠摔于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将周围保持许久的安静氛围,瞬间打破。
他越想越气,特别是札册最后,所画的那几个鬼脸儿图案,异常逼真。
李长生感觉,分派任务也就罢了,可画鬼脸儿这一举动,简直就是对他人格的一种嘲笑和侮辱,还是赤裸裸的。
“什么四舍五入,太离谱了吧?”
“还有这吊起来打,太夸张了吧?”
“还有这,什么叫‘完成不自然’,也太搞笑了吧。”
李长生叽里呱啦,不住跳脚呵斥,尽力表达着心中的不满,只觉阵阵心酸,难以言尽。
“连‘姐姐’都不愿再叫了,很好!”
红衣女子“甜甜”一笑。
“不,不是……”
“啊!”
李长生一时气血上涌,继而忘形。
红衣女开口的那一瞬,李长生立刻清醒过来。
但,还不容他稍有辩解之词,其阵阵惨呼声,已然响彻整方沉寂空间。
果然,离头顶五丈来高处,忽然现出一根横梁,而且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模样,可说是摇摇欲坠。
想来此处,大概就是日后李长生被“吊打”之所。
一阵又一阵“啪~啪~”声,不但极为清脆,而且颇有节奏,久久回荡。
一条红缎,既长且宽,绕过半空悬浮的横梁,两端垂下。
红缎这端,绑着一人,所绑者,自不必多言,必是李长生无疑。
此刻,他早被悬在离地三丈的半空,眼中慢慢皆是恐惧,头颈青筋,已然尽数暴起。
而红缎那端,则是被红衣女握于玉手之中。
直观而言,红衣女子纤纤身形,一般看来,必是柔弱无力的。
然深入探究,细察其举止动作,总觉其定然是修习了某种神奇术法。
彼时,她一手使小指,随意勾压着拧作细绳状缎子的前方几寸,另一只手,却扬着三丈长鞭,一顿挥摆招呼。
但见得,红缎忽上忽下,鞭子忽起忽落。
只听闻,咕叽刺啦,啪啪咔咔,乱音交杂。
“哎!好姐姐,缎子都拧巴成绳了,我怕那横梁,撑不久啊!”
“嗨!好姐姐,你这鞭子太重了吧,我这小身板,支不住呀!”
李长生忽喊忽停,百般祷告,终是无济于事。
“好姐姐!小弟知错了!就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这狂妄、愚昧、下流、卑鄙的无耻之徒吧!”
于痛和悟的轮转内,在血与汗的淋漓中。
李长生渐渐迷失,不久昏死过去。
梦中,别有一番风味。
许多鸡腿、鸭脖、大虾,各种佳肴珍品,人间美食,尽皆浮于半空,常人观之,无不食欲大振。
而身处其中的李长生,则更甚一筹,有道是“口水直流三千尺”,此刻,用来形容目前的李长生,最是贴切不过了。
梦中,是李长生一生最觉快乐的地方。
况且,他已经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如今,这般罕世菜品近在眼前,他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可惜的是,那些漫天飞舞的菜肴,始终高过李长生丁点距离,他伸手,然后跳跃,究竟差了厘毫。
美食当前,李长生本想胡吃海喝一番,一来,以藉近日风霜之苦,二来,聊表对“肠兄胃弟”的诸多亏欠之意。
然,咫尺远近,诸多大餐,却仅可远观,而不能嘬之稍许,胸腹郁闷,终久难以平复。
正于愁闷之际,眼前倏忽飘过一根肉掌,白嫩嫩,香喷喷,且极尽诱惑,实在勾人食欲。
所幸,李长生梦中反应,还不算太过迟钝。
就在那鲜肉飞离其周身的前一刹,李长生两手同时动作,左手阻其去路,右手同时摁上,迅疾如风,一把将其牢牢抓住。
整个过程,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一呵而就。
最后,迫不及待,吧唧一口,死命咬下。
如临冰渊!
几欲将牙磕掉!
接着,神思迷离,恍若在被什么神秘力量甩来甩去。
先时,众多美食摇摇晃晃,继而,整个梦境开始剧烈震荡。
“嘭~”
一声巨响,犹如镜面乍然碎裂之声,整个梦境,支离破碎。
心碎。
神苏。
片刻睁眼,李长生心中,自然无尽不舍之意,郁郁沉沉,难过万分。
终归,还是回到了现实中来。
凉冰冰的地面,昏幽幽的光线。
“唔?”
李长生觉得口中冰寒异常,直冻得牙关打颤,故而立即松口,再不敢有半刻停留。
揉眼一看,轻轻一掐,面前之物,恍惚是人的脚,一双白洁如玉的脚。
“难道?难道刚刚所啮之物,竟是,竟是……”
李长生心中一惊。
他畏惧般,深深呼吸,缓缓抬头。
一袭红衣,高高在上,如仙临凡世,傲然于世。
此女,不是心中万分敬畏的“好姐姐”,还是哪个?
“对,对不起,姐姐。”
李长生牙关打颤,身体不住哆嗦,吐字愈发断续,终究,抱头闭眼,以待鞭策。
“瓜娃子!”
红衣女子微一低头,呆呆地看了看足上,浅浅两排牙印,正在缓慢消失。
“是!”
李长生颤声应道。
“挑水!”
“啊?居然没有发怒?”
李长生拍拍耳朵,使劲捏捏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嗯?”
又是熟悉的反问之声,当中,还参杂着不易察觉的霸道。
“哎,好嘞!马上去!”
李长生拍拍身上尘土,刚迈一脚,却发现后衣领,已被一人拽住,再无法走动半步。
“好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李长生扭头,嘿嘿笑问道。
红衣女子并不答话,只是伸出右手,竖起葱玉般的食指,顺势往地下一指。
李长生一愣,后沿她手指朝向,低头看去,却见一株盛开的彼岸花,明显少了一大片花瓣。
而那缺少的一瓣,此刻,正落于旁边黑黝黝的地面上。
“怎么了?好姐姐?”
“毁坏花木,挨五十鞭。”
“啊?什么?”李长生满眼惊惧,直愣愣地看向红衣女子,“可是,好姐姐,札册中,并没有这条规定啊?”
“现在有了。”
淡淡一句话,温柔一声笑,透出的是不容辩驳的力量。
而那弯浅笑,对李长生来说,简直就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啊~”
有了许多艳丽花朵映衬的古老殿堂,消了亘古的落寞,也终于不再空荡。
本来恰好的一番安静去处,然而,不多时,便会多出一种惨呼,两种感伤,听之,未免大煞风景,实不应当。
挨打是不可避免的,当然,记仇也是必要的,除非……
李长生挑着满满一担水,格外谨慎地在花间小道匀速行走。
那时,他左顾右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将一片花叶碰掉,到时,必又难逃姐姐一番轻柔“爱抚”。
而此刻,他的另一只手中,正攥着一个干硬的带着一层黑灰的馒头,口中款款咀嚼,好似生怕一口吃完似的。
“你今天第一次当值,这个馒头,代表姐姐对你寄予的厚望,嗯?”
李长生小口嘬着馒头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好姐姐”赠他馒头之恩。
自然,那一句熟悉的“嗯”声,还有与之相衬的“和善”的浅笑,都在一个二十四岁青年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李长生狠咬一口手中馒头,只撕下薄薄一层馒头皮儿,恨恨道:“我的好姐姐,凶虽极凶!恶果真恶!可这馒头,吃着真香啊!”
每天一百担水的任务,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他是神仙。
此外,每趟来回,还要加上二十里的路程,一天到头,不歇不睡,紧赶慢赶,也只能仅仅完成十二担水的任务。
可这,距离一百担,可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是故,李长生每每累得半死之际,倒头便睡,连挨打,都几乎是在睡梦中完成的。
虽说,偶尔也有痛醒之时,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习惯成自然”之理。
每日一个馒头,终究是一种极为遥远的奢求,以致于,最近连梦中,都是满满的馒头,一筐一筐,成片成片。
“这里的馒头,真甜啊!”
李长生半睡半醒地做着美梦,嘴角还流着清悠悠的哈喇子。
所幸,他每每饥饿时,趁机偷喝十里外池中之水,这一点,是他的那位“好姐姐”所不闻不问的。
正因如此,才能有淌成小河的涎水。
……
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