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青城山阴雨霖霖,潮湿闷热。
山鬼李家族长府上书房里,鬼冠李玄天没由来的心烦意燥,见曾孙李策隐跪地磕破头,更是烦上加烦,那玄孙李龙环也跟着长跪不起,苦笑一声,说道:“罢了罢了,策隐,你起来说话。”
李策隐依旧跪地不起。
李玄天又喊:“龙环,扶你父亲起来。”
李龙环立即起身,搀扶着父亲爬起来。
窗外雨声渐急。
李玄天重新回到座位上,端起冰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又吐出来,喊:“策隐,让人换茶。”
李策隐亲自端过暖壶,重新沏一杯新茶,恭敬端给二老太爷,然后笔直的站在一旁,听从吩咐。
李玄天吹去杯面上浮沫,浅浅啄一口,赞叹道:“嗯!好茶,沁人心脾。”
李策隐又从食盒中取来几碟糕点,摆在桌案上,请道:“太爷,请吃点糕点。”
老人李玄天咧嘴把稀疏的牙齿露出来,苦笑道:“牙口不好,吃啥都不香。老夫大限将至,你看怎么用才能利益最大化?”
李策隐感觉二老太爷不像在责难,大着胆子说:“只需要找个机会,让江湖人知道那个叱咤风云的鬼冠李玄天还活着,我们山鬼李家,就能在明年的江湖盟主选拔中占得先机。届时,您老人家只需要安坐西蜀看好戏。”
李玄天“哼唧”说道:“所有的前提就是李龙环能够顺利登入化境修为,斗得过所谓的新剑圣?”
“策隐只能谋江湖,坐江湖还得靠龙环。”
“哈哈…”李玄天大笑不止,问向李龙环:“告诉老夫,你想不想做那江湖第一人!”
李龙环心潮澎湃,心思百转千回,跪地答道:“求高祖成全!”
“好!好!好!”李玄天一串三个好字喊得是意气勃发。
李策隐提醒道:“盟主若没有广大势力支持,当上也寸步难行,所以策隐给龙环寻到一门好亲事。那君北城吴克庸为其宝贝女儿比武招亲,龙环前去摘得头名,一来在江湖上名声大作,二可以得到吴老镖头及其势力支持。”
老人李玄天闻此捧腹大笑,“你李策隐果然是诡计多端,谋划大事处处用尽心机。利用完祖宗还要利用儿子。”
李龙环抱拳拱手对父亲说道:“孩儿愿意前往。”
李策隐又说:“二老太爷,听闻新剑圣段尘子也要去君北城,所以想劳烦你带龙环走一趟,探探这位新剑圣的虚实。”
李玄天爽快答应,“陆剑平剑圣的名头怎可轻易被他人夺了去,老夫自然想试试他的身手。”
李策隐这才舒缓一口大气,立即安排人备马。
李玄天阻止道:“等明早,我与龙环御剑腾空赶去。”
黄昏时分,陆长风三人紧赶慢赶终于站到君北城外。
那两丈高的城墙由泥土黄沙夯成,经历过岁月侵蚀,残缺破败,布满荒草。
城墙下种满一圈旱柳,老树枯枝的,更显古意。
门楼是方木搭建起来的,宽约两丈五,足够并行两驾马车,门楼横梁上挂有一块横副匾额,“君北”二字苍劲有力,神形具备。
陆长风指向城门,感叹道:“这君北城历史悠久,古意盎然。”
三人牵马进城,城内道路宽敞,两旁商铺比比皆是,虽是傍晚,但却灯火通明。
叶灵凰把鎏金请柬取出,看清楚日期是九月二十五日上午巳时在吴家别院举行金盆洗手仪式,对陆乔爷爷说:“我们后天才去吴克庸那里,先找家客栈住两天。”
老人陆乔点点头。
经过路人指点,陆长风三人来到城中最大客栈“君满楼”,店外站有一排小二,个个精神饱满、服饰统一,没等三人下马,立即有两名店小二殷勤跑来,弯腰跪在马侧,呼扯着嗓子:“欢迎贵宾入住君满楼,请下马!”
“噢?这是要我们踩背下马?”陆长风好奇问道。
跪着的店小二抬起笑盈盈的脸,肯定答道:“我们君满楼服务细致入微,客人,请下马!”
老人陆乔一个侧身,双脚落在马侧跪地的店小二肩背上,赞一句:“沉稳有力,好架势!”
三人走进客栈,只见一楼大堂内金碧辉煌,十来桌酒席坐满各色江湖人士,有白衣、黄衣、灰衣等等五颜六色,喝酒、划拳、唱曲、嬉戏皆有之,好不热闹。
客栈掌柜见三名来者一老两小,不敢轻慢,亲自走出柜台,笑脸相迎,话语热情说道:“请问三位贵客来自哪个哪一派哪一族,鄙人好作安排。”
陆长风疑问道:“住你们家客栈,还有什么讲究吗?”
“我们君满楼是吴老爷家的,近日只招待江湖豪杰,请贵人多见谅。”掌柜歉意答道。
叶灵凰拿出鎏金请柬,也不多话,交给掌柜手上。
那圆滑掌柜打开请柬,看到北枫叶家几个字样,脸色大骇,立即躬身施礼,请三位贵宾在一旁太师椅上小坐,自己屁颠跑向二楼。
不多时,一位短打衣襟中年男子随掌柜下得一楼,快步走至叶灵凰面前,弯腰拱手见礼,说道:“吴家镖局王者孙拜见红枫城叶家贵宾。”
陆长风替叶灵凰回礼,问道:“王少侠,无须多礼,可有上好厢房安排?”
那短打衣襟男子一抬手,热情答道:“君满楼最好的几间天字号厢房等着贵宾入住!”
大堂内突然安静下来,最近的一桌酒席上有位中年侠客站起,喊:“王镖头,哪个叶家值得您亲自引路?”
那短打衣襟的王者孙一脸尴尬,小声对正在上楼的叶家三人说道:“楼下都是江湖粗俗客,三位不要搭理。”
陆长风等人只是微笑。
那名中年侠客不依不饶,粗着嗓音追问:“王镖头,我们都是吴老镖头的贵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者孙恨得牙根痒痒,一扭头,应付说道:“横山派周师兄,你先喝酒,待会王某人与你不醉不归。”
二楼往后有一井字形回廊,短打衣襟王者孙引路在前,走到北方位最里层,就是一排天字号厢房。
天字号厢房坐北朝南,北面窗外是一片湿地,南门正对天井花园。房间内通透宽敞,有单独的浴室和卧室,摆设考究且齐全,一水的名贵木料打造,可想而知,这间君满楼客栈造价不小。
王者孙给三人分配好房间,问向年长者:“请问叶家老前辈,你们分别是叶家哪几位贵宾,鄙人好向家师禀报,家师早有交代,若是叶家来人,定要亲自前来相迎。”
老人陆乔转眼见叶灵凰挤了挤眉眼,心中明了,于身前短打衣襟男子说道:“王…”
“王者孙。”短打衣襟男子提醒道。
老人陆乔“哈哈”一笑,“老夫年迈,记性不好。王镖头,天色已晚,我们三人旅途疲倦,就不劳烦那吴克庸亲自前来,到时候观礼相见不迟。”
那王者孙心中立马不悅,这老头,一大把年纪,好生无礼,有喧宾夺主之嫌,不过北域叶家底蕴深厚,不是那江湖二流世家门派可比,他抱拳道别:“三位早些休息,王某人还要下去陪客。”
等短打衣襟男子走远,叶灵凰伸出大拇指,赞向陆乔:“陆爷爷霸气威武,视天下英雄于无物!”
陆乔老人“哈哈”大笑,“吴克庸是什么人,老夫不认识,自然对他无须客气。”
陆长风从自己厢房走一圈后出来,叹道:“这君满楼,不简单,太奢侈。”
叶灵凰一撇嘴,“少见多怪,比我那闺房差得远咯。”
陆长风满眼期待,说道:“丫头,等跟陆爷爷办完事,让我进你闺房长长见识?”
“要死啊你!”叶灵凰娇嗔掐他腰间软肉。
陆乔“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娃娃可以去城中游玩,老夫就在房中休息,这副皮囊外出有些打眼。”
叶灵凰笑眯眯点头答应,又说:“那丫头下楼时让掌柜送吃食到你房间。”
陆乔拉二人进了自己房间,关上窗门,正色说道:“你们外出买几身夜行衣,我们凌晨探一探吴克庸的兵刃库房,老夫有感,青叶剑很有可能就在他府上。”
陆长风不解问道:“直接上那吴镖头府上,向他讨要,不给就抢,以陆爷爷身手,还怕什么?”
叶灵凰没好气得又掐他腰间软肉,“笨啊你,刚让别人知道我们叶家,明着去吴府要剑抢剑,岂不是招惹麻烦。况且陆爷爷也不敢肯定青叶剑就在吴府。”
陆长风恍然大悟。
陆乔赶二人出去,自己要打坐休息。
君北城中商贾富裕,百姓安康,这夜市也繁华,仅看那满街灯火就知城中歌舞升平。
那贵人富人多集中在城中北区,因此北区深府大院最多,其中面积最大、仆人最多的院子当属老镖头吴克庸的府院。
秋夜来的早,吴府仆人一阵忙碌,最早把院门一对高悬的大灯笼掌灯,那对活灵活现的石狮子在通红的灯火下显得威武雄壮,之后是三进三出的院子依次点着灯火,很快就彰显出吴府的金碧辉煌。
大管家吴忧站在门口,监督着几个仆人打扫门前街道,对于做事爱偷奸耍滑的,他都毫不客气斥责一番。
街道尽头,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吴忧急忙让几位仆人收拾好清洁工具,站到府门两侧。
从昨日起,陆续有江湖名贵提前来府上拜见吴爷,把他这个大管家忙得鸡飞狗跳,也不知深夜还有哪个贵宾前来。
等马匹走近,管家吴忧看到一匹矫健黑马,马背坐有两人,确切来说,是一男一女,虎皮短襟男子高大威猛,绿衣女子轻盈秀气。
还没等管家吴忧开口,那马背上绿衣女子抢先问道:“是吴克庸府上吗?”
管家吴忧见惯大人物,对着无礼的女娃娃,他丝毫打不起精神,让仆人关闭中门侧门,继续清扫门前。
绿衣女子指指府门上匾额,对门前站立着的吴忧嚷嚷:“明明就是吴府,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不回答我?”
管家吴忧气乐呵,拱手回道:“两位有何贵干?”
绿衣女子掏出书信,飞掷过来,傲气说道:“叫吴克庸前来迎接我们。”
管家吴忧接过书信,信封上并没有署名,纸张质地也差,见来着倨傲,毫不客气的说:“吴老爷就寝休息了,你们明日赶早再来拜会。”
绿衣女子也不恼怒,从马背上跳下,走到门前石狮子下,好奇的摸索着,赞叹道:“这石头刻的真好。”
管家吴忧气得吐血,“小姑娘,别胡乱摸,府门已关,恕不接客。”
那虎皮短襟男子声音洪亮,对他说道:“俺们盘缠用尽,今晚必须在吴府过夜。”
吴忧鼻子一歪,双手叉腰,吩咐仆人道:“来人,把这两个无礼的小辈赶走。”
就在此时,又一阵急急的马蹄从黑暗里传来,来者是吴克庸的大弟子王者孙,他飞马赶到府门前,见大管家吴忧正站那,抱拳拱手说:“我师父他老人家还没就寝吧?”
管家吴忧变成一副笑脸,说道:“王镖头不在君满楼陪江湖侠客,回府来做什么?”
“我有要事禀报。”王者孙说完就要推开侧门进去。
石狮子下,绿衣女子探出头来,喊道:“喂!你们吴家好没待客之道。”
王者孙停下脚步,一番打量后,问吴管家:“她谁呀?”
管家吴忧将事情原委详细说明。
王者孙要来信件,拆开阅读,看着看着,脸色一变,一巴掌抽在吴忧脸上,也不多说,推开侧门跑了进去。
绿衣女子“咯咯”笑得畅怀,还不忘数落,“你要倒大霉了。”
管家吴忧这才心惊,仔仔细细回想老爷有什么故旧,值得老爷亲自前来迎接。
不多时,吴府中门从里面打开,走一串灯笼,把府门一块照得通亮。
一位体格魁梧、膀厚腰圆的光头老人大踏步迈出府门,老远就扯着低沉的嗓音呼喊“绿竹!绿竹师妹,吴师兄告罪了。”
绿衣女子正是那精灵古怪的绿竹,她站到府门外正中,对光头老人喊她师妹很是不解,问道:“你是吴克庸?”
光头老人身穿一件紫袍睡衣,皮肤暗红,浓眉大眼,颧骨凸起,脖颈上青筋如蛇,一看就知道是内家功夫好手,正是名震江湖的吴克庸吴老镖头。
吴克庸上前一把抓住绿竹的双手,激动说道:“早听牛师弟说师父晚年有一个乖巧的小丫头陪伴,吴某人才心安,走!跟师兄进府,好好说道师父他老人家。”
绿竹盯着眼前大光头,没由来的“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我师兄不知道,但是你这大光头跟爷爷却是一模一样。”
虎皮短襟男子上前,跟着乐呵,说道:“确实是一模一样。”
吴克庸细细打量该男子,惊喜说道:“你是牛大壮?牛三阳的儿子?”
虎皮短襟男子憨态可掬,点点头,说:“俺爹说师祖不认你这徒弟,叫俺们称呼你前辈即可。”
吴克庸眼神立即暗淡下去,转头问向绿竹:“绿竹,晚饭吃了吗,你牛师兄书信里让我好好招待你们,今晚就住在我府上。”
绿竹看看府门角落里的管家,奶声奶气说道:“那人不许我们进府。”
吴克庸眉眼一横,只见那人吓得哆嗦跪下连连磕头。
吴克庸恨恨说道:“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自行领罚去。”
管家吴忧哭丧着脸,被几名仆人押进府。
这时,短打衣襟男子凑到吴克庸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吴克庸一摆手,说道:“今晚只陪绿竹和牛师侄,你回君满楼,好生照看。”
吴克庸一手拉一个,带绿竹和牛大壮走进府门。
干净整齐的府院里,张灯结彩,每一株绿植上都挂上一盏灯笼,宛如白昼。
绿竹听到一阵高山流水古音,好奇问道:“吴克庸,谁人在操曲?”
这小姑娘直呼吴克庸的大名,他也不恼怒,反而高兴,说道:“小女吴月琴喜欢雅趣,绿竹也通音律?”
绿竹点点头。
虎皮短襟的牛大壮偷笑说:“俺家绿竹就会一曲《素亡》。”
绿竹恼怒,“谁是你家绿竹,喊姑姑。”
吴克庸笑声连连,催促道:“走,带你们去见见吴月琴,一定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