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将亮白,朱烈便令典军校尉,点齐五百兵马,齐聚郡尉府门前,与南宫清流的随身护卫甲士合作一处。
陆行、南宫清流、朱烈、贺参在前,典军校尉一声令下,六百余人,随之浩浩荡荡赶往南城。
朗阳城方圆数十里,人口百万,若非依山镇酒坊中的管事与账房先生,将金家宅邸所在具书供状,要找起来,倒也颇费些功夫。
南城一隅,一处宅院门前,典军校尉发一声令,数百军兵立时将其团团围住,莫说是人,即便老鼠,亦难逃脱,可谓铁桶一般。
院中的金家仆役闻听紧迫砸门声,赶忙出来开门,见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负甲官兵,吓的脸色煞白,萎缩一旁。
数十甲兵当即冲入院内,守住各个角落。
陆行翻身下马,面色阴沉的进了院来,南宫清流与朱烈紧随其后。
“管家,出了何事?”
金家宅院乃是三进,待到了中院,只见一中年胖子,边整理外衣长衫,边慌慌张张开口喝问。
当望见径直走来的陆行,他神情一怔,再看两旁跟着的两个劲甲在身的威武将军,还有一个衣着不凡的高贵少年,他顿时张口瞠目,僵立当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金伺觊。
“金伺觊,叫我好找!”
陆行目光如电,与其四目相对,语气极其阴冷。
举家迁至朗阳城,已是一年有余,金伺觊也算见了世面,如何不认得郡尉府官军的装束?眼见这等情势,他只觉浑身汗毛倒竖,如坠冰窟,日头尚未升起,却瞬间汗透罗衣,身子颤颤巍巍,已是跪了下去。
“陆行,酒坊之事,皆是那临壤县令的主意,我也是受其唆使,不敢不从啊!”
陆行冷眼相看,尚未开口,南宫清流冷冷一笑,道:“你便是金伺觊,倒是起的好名字!”
话音刚落,只见一少年胖子,浑身肥肉哆哆嗦嗦,自内宅跑了出来。
“爹,你怎么……”
与金伺觊一般,当看见院中站满了官兵,那少年胖子面色一惊,余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头,这胖少年,正是金万宝。
他目光轻移,只见来者,为首少年极为眼熟,细一打量,更是魂飞魄散。
此时,内宅女眷闻听动静,亦是纷纷赶来,待望见院中场景,一个个掩口惊目,心下皆是惴惴其栗,霎时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缓缓扫视跪伏众人,女眷中一个美丽女子映入视线,虽是少妇打扮,却难掩其稚嫩面庞,陆行心头一震,缓缓道:“二妞!”
那美丽少妇闻声,身子一颤蓦然抬头,看清说话之人,两眼一红,泪水随之夺眶而出。
“陆行哥哥!”
她这娇柔的一声喊,非但陆行,就连南宫清流也是心下巨震,面色大变,不禁暗自感叹:这女子无论声音相貌,皆与婵儿相似,难怪陆行如此在意!又或许……是因这女子,他才在意婵儿!
那女子在一旁婢女搀扶下,缓缓起身,当她站直了身子,陆行顿感脑中“嗡”的一下,如五雷轰顶,神思几近恍惚。
“陆行!”
但见他身形微颤,险些站立不稳,南宫清流忙上前将他扶住。
只见那女子,罗裙之下腹部高高隆起,大略观之,少说已有五六月身孕。
金家与花家之事,南宫清流是知道的,此等结果,他自然明白陆行要承受多大打击,当即冷声喝道:“来人!”
“在!”
数十甲兵,立时齐声应诺,声威震天,随后便是一阵利刃出鞘的铿锵之声,只待一声令下,立时便可将院中之人,剁为肉泥。
金家父子浑身颤抖,一应女眷更是吓的面色苍白。
“等等!”
南宫清流正要下令,陆行却忽然开口打断,目光定定的望着二妞,缓缓上前。
“陆行,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花大叔啊!”一瘦弱中年男子带着哭腔喊道。
脚步一顿,陆行望向中年男子,喃喃道:“花大叔!”
中年男子已流下泪来,又道:“陆行啊,如今二妞已怀了金家骨肉,你若……你若……呜呜……”话未说完,他已失声痛哭起来。
一旁中年妇人也哭求道:“陆行,我是花大婶啊,看在往日情分,你就放过金家吧!否则,你叫二妞孤儿寡母如何是好啊!”说罢也放声号哭。
“花大婶!”
望着中年妇人,陆行再次喃喃,面色更苦,只觉得胸口,彷如万蚁啃噬般疼痛。
“陆行,金家确是可恨,但二妞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
又有一人出言规劝,只是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那声音极为动听,且极为熟悉。
“大妞姐!”
陆行禁不住闻声望去,只见二妞身旁的婢女,此时已抬起头来,其人,五官精致,脸上却布满了褐色细斑,不是大妞,还能是谁!
“陆行哥哥!”
二妞又是一声轻唤,在大妞搀扶之下,缓缓走来,待至身前,“嘤咛”一声栽入陆行怀中。
见此情景,大妞双目一闭,不忍直视,随即侧过脸去。
南宫清流目光连连闪动,扫视众人,忽的抬手一挥,一众甲兵即刻会意,纷纷将利刃重又归鞘。
轻扶二妞香肩,将她让开少许,陆行忍住心头剧痛,道:“二妞,陆行哥哥来迟了!”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二妞更是泪如决堤,再次扑入怀中,嘤嘤抽泣。
花家大婶忽道:“孩子,别哭了,小心动了胎气。”
陆行心下一动,正要开口,无意间却见金家父子双双盯着二妞,面露关切之色,他心中更痛,默然片刻,暗叹一声,黯然失神道:“二妞,如今木已成舟,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闻听此言,二妞立时抬起头来,止住了哭声,深深望着陆行,又回头望向其父母以及金家人,只见众人皆目露期许,神情紧张,她怔怔沉思了半晌,终是缓缓道:“我已是不洁之身,再也配不上陆行哥哥了。”
陆行心头一震,面色木然的默默无语。
金家父子与花家夫妇闻言,皆是心下一松,大妞却是暗中幽幽一叹,泪水不禁再流。
默然良久,陆行缓缓抬手,为其擦去泪水,随即又望向金家父子,道:“金伺觊,今日若非花家,定叫你父子死无葬身之地!”
金家父子闻言,心中一颤,随即连连叩首,千恩万谢。
陆行又道:“陆家酒坊我已收回,望你们金家好自为之!”
金万宝匍匐在地,似一堆肉球,身下已然湿了一片,金伺觊亦是心惊胆战,只觉自家小命在阴阳之际徘徊了一番,哪敢露出半分异色。
“你放心,日后我金家,一定好生善待二妞姐妹,当作祖宗般供奉!”
陆行闻言,望了眼婢女装扮的大妞,眉头一耸,道:“大妞姐,莫非你也……?”
似是怕他误解,大妞赶忙解释:“不,我只是……侍候二妞,并未委身于他。”说着两颊一红,低下头去。
陆行心中一松,道:“大妞姐,金家已移居至此,你与花大叔花大婶若是愿意,随时可回依山镇,我爹我娘定会照拂你们的。”
“嗯。”
大妞噙着泪水,微一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见此情景,这虎狼之兵,显然是无用武之地了,朱烈性情爽直,却是最听不得这些柔声细语,当即抬手一挥,领着众兵士先自退出了宅院,候在门外。
见南宫清流面带不怀好意的阴笑,走上前来,金家父子尚未彻底放下的心,忽的又提了起来。
“胖子,日后……胆敢对花家妹子有一丝不到之处,但凡在我大禹国,就是钻进老鼠洞,本世子也定能将你一家老小揪出来,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南宫清流这番话即便不说,只听‘世子’两个字,金伺觊便已心神震颤,魂不附体,随之目光呆滞,木讷无言。
正在此时,只听院外又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片刻间,数十道衣着相同的身影,肃然进了院来。
金家众人抬头一望,惊魂尚自未定,心中顿时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