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世家,不过近几十年才有的说法。
当下四方各地,都有大家族被冠以世家之名,然而这世家的名号,却是在真正的世家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后,才传遍四方的。
盛世李家,唯一世家。
已经不存于年轻一代认知中的盛世李家,仍存活在老一辈的脑海中。
沈三青是如此,高风是如此,以之为榜样的铁梨花,更是如此。
林家祖宅在江都,林家先祖虽为重镇军备长官,却大半生长在江都,到重镇担任军备长官后,仍将妻儿留在江都,直到重镇变巨城,长官成家主,才将妻儿从江都接走。
而林家先祖能成为重镇军备长官,归其原因,不过是一人的一句话。
曾在江都李家做过门房的林家先祖,青壮之年,由李家管家引荐,进入军旅成为帝国覆甲战士,军中十数年,林家先祖人到中年,才成为军中一小小头领。
直到重镇军备长官空缺,无数大佬盯住了那个位置,却在李家家主说了一句话后,滑落林家先祖头上。
“小林子不是在军中嘛,这小子不错,又是自家人,就由他去吧。”
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重镇军备林长官,也才有了后来的巨城林家。
然而重镇变巨城,林家早已经不是当年要上杆子去给人做门房的小门小户了。甚至对当时官方的招揽视若无睹,又是李家传了一句话到城中。
“终是一国人,休言两家话。”
这才有了今日国之南大门的南都,也才有了后来在官方清算中逃过一劫的南都林家。
林家数代人,感激李家,岂止一辈子。
然而,这世上有太多不以人心而转移的然而。林家终是在南都站稳了脚跟,坐稳了位置。举族北上,既要往江都祖宅祭祖,更要拜谒对林家招抚太多的李家。
结果,却不能成行。
江都被封禁,一人不可出,一人不可入。
等到三十日后,封禁解除,城门大开。林家祖宅仍旧在,那冠盖世俗数百年的李家,那唯一被官方以“世家”称诩的盛世李家,却没了。
有人说,城中走水,雄踞半座江都城的李家,灭火不及,使之成燎原之势,不可收拾。
有人说,大火焚烧了十天十夜,李家人的呼喊尖叫传遍江都城,却无人能冲入火海之中。
有人说,官方已经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却无法救得李家。
有人说,中枢大佬垂泪,封疆大吏自逐。
然而那些,都是有人说。林家人不曾看到,世人不曾看到。
林家人知道了,世人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那盛世李家,彻底湮灭。
无一人存活下来,因为那场“有人说”中的大火,正是李家年会时。
原本,林家也是希冀可以赶上李家年会,在李家所有人面前,再次向李家投诚,既是投诚,也是感激,更是表态。
但,一切,都已消散。李家没了,李家人死光了。
盛世不再,世家不再。
林家数代人,尚存的北上心思彻底断绝,以至那幢祖宅,也再无林家人去过。
此刻,李彧坐在刘华身旁,轻声一句话,却叫刘华,脑海中有那炸雷轰鸣,连续不断。
江都李家人!
刘华转头,盯紧李彧。眼中三分震惊,三分怒气,三分迷惑,还有一份炙热。
“你……你……”
话说一半,老妪已经自顾自打断,冷下脸来:“李家已无人在世,你小小年纪心思不小,知道我林家与李家的关系,便妄想以此为由,来诓骗我老婆子,哼,真当我铁梨花是白长的。”
铁梨花说的色厉内荏,话音却逐渐放低:“快快离去,不要叫我在南都再见到你,否则的话,你便留在南都吧。”
说完老妪再不停留,转身往一旁长椅旁已经起身的少女旁走去,祖孙二人到了一处,那少女眼见老妪脸色发白,就要上前来找李彧麻烦,却被老妪拉住,二人抬步离开。
李彧站在原处,望着祖孙二人渐渐远去,慢慢坐了下来。
老妪突然起来的恼怒,李彧丝毫不以为意。不如此,林家上下当初又怎会那般礼待盛世李家,以至于要以一族之力,全部做盛世李家的奴仆之身。
他今天来这里,不过是到老妪跟前才露个脸,混个脸熟。
不久之后,就会有用到的那天。
至于他和盛世李家的关系,的确是没关系。盛世李家,已经没有了。官方出手,怎么可能斩草不除根。
无尽轮回中,别说南国境内,便是这大半世界,又有多少秘密是李彧不知的。当年盛世李家旦夕覆灭,李彧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就是在这南都中心广场,这条长椅上,在无尽轮回中,李彧和刘华见面又何曾少了百次,李彧更是每次都会与刘华交谈一番,只是各种方式和各色内容,在这位铁梨花这里,都得不到真正的回应。
铁梨花当年能把亲生女儿,最爱的幼女,弃之不顾。况且当年林清还大着肚子,又怎么可能因为十几年林清独自抚养女儿的不容易,而心软后悔呢。
若把铁梨花当做一般妇人,当做只知爱护子女的普通母亲,那就不会有现在的南都林家了。
所以李彧才有了这样的应对。
真正阻挡着林清母女重返林家的,不是当代家主林荣,更不会是林家任何其他人。
实际上,就是林清的亲生母亲,这朵垂垂老矣的铁梨花。
铁梨花已经离开,李彧的目的已经达到。
时间已近十点,和崔实在约好了午饭,李彧起身,双手揣兜,优哉游哉离开了中心广场。
一路回到酒店,邢隆仍在客房里,手中一块路边捡来的鹅卵石,一把平刀,飞速雕刻着。
李彧把补全的平刀技法告知邢隆后,邢隆当即便把自己浸淫了二十多年的技法丢到一旁,完全按照李彧传授的技法来重头来过。
先稳后快再细。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层次,便是平刀技法的精髓所在。
李彧打断邢隆的雕刻,邢隆起身,把石头和平刀放进衣兜里。二人离开客房,到了一楼大厅。锃亮的脑袋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装精致的领带。今天的崔实在,与昨天,恍若两人。
只有脸上那股子说起来有点猥琐又有点慈爱的笑容,一成不变。
崔实在看到二人,起身抬手,一招呼。
走起,去林家拍卖会场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