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眼中带笑，望着这位自号“桃老头”的庄中祖老。
祖老听到李彧问话，没有一丝惊讶，只是依旧微微低头，没有第一时间抬头去看李彧。
李彧倒也不急，视线上移，眼中已无祖老那耄耋身影，只有昏黄油灯映照下，屋里近百副样式单一的悬棺。
“这屋子，就是一处棺椁吧，那么这庄子呢？”
李彧的问话，依旧没有迎来祖老的回应，他继续自说自话：“陵墓？”
“那么这里，不该叫做桃花源里，而是巅峰陵墓了。”
祖老终于抬头，却不是看向李彧，而是同样转头看向屋里纷纷悬起的棺材。
“恩人说笑了，怎敢妄称巅峰。”
李彧扭头看向祖老，依旧笑意满满：“为什么不可以呢，山君大人？”
祖老神色微微一变，转过头来看向李彧：“恩人何有此言？”
“华阴山下桃花源，桃花源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种得桃花遍天下。”
“世人只以为那桃花源里是上古文人杜撰而出，更以为那桃花仙人不过无病呻吟的落第书生。谁能想到，这跨越千年的典故，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一位坐镇天下最高山的武道巅峰，有些不同寻常的爱好罢了。”
“我说的对吗，桃花仙人，华阴山君，桃老头。”
祖老已经站了起来，但身子仍旧微微躬着，站在李彧一旁，以仰视的角度望向李彧：“恩人若大日当空，明察秋毫。”
见祖老自承了身份，李彧反倒收起了笑脸，脸色庄重望着祖老：“所以，这桃花源里，实际上从来就只有山君大人你一位，桃老大桃老二甚至桃小妹之流，都是山君大人的心境演化？”
祖老咧了咧嘴，满是褶皱的老脸皮笑肉不笑：“恩人太高看老朽了，我现在哪里还是劳什子山君，巅峰乱战后，华阴山首当其冲，不敢相瞒恩人，当初那拨有心追逐神道的巅峰境中，我算是领头的一个。”
“呵呵，到头来，我也是最早陨落的一个，叫那四位老大哥没少笑话我啊。”
“但我陨落之前，巅峰的境界早就碎裂了，现在我还能见到恩人，不过是借用了这处方外世界的力量罢了。”
“一旦离开这方外世界，我这残破体魄立马就要灰飞烟灭。如此之下，又何谈以我一人化百人了。”
“他们啊……”
说话间，祖老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庄子，这会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整个庄子不闻声响不见光亮。
“也都是可怜人，都是陨落在巅峰乱战中的，这方外世界也不是我一人独有的，他们能来到这里，都是缘分使然。”
祖老的话到这里，便顿住了，再不往下说去。
李彧双目凝视着祖老，缓缓开口：“所以说，山君大人可以操控这处……你所说的方外世界的规则之力？”
祖老对李彧转眼之间就抓住了他说的这一番话里的关键点，毫不意外。这原本就是他要李彧知道的。
“不满恩人，我在这里呆了三百多年了，再一无是处，这三百多年要取得这处方外世界的新任，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彧点了点头，不等祖老再说更多，便把祖老想要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以，这处方外世界，并不是巅峰乱战后才出现的，这方外世界，在华阴山中，存世怕是不止千万年。而山君大人在华阴山上修行多年，对华阴山上下了如指掌不说，更是早已与华阴山合二为一，掌控了绝对地利。”
“所以，山君大人并非在巅峰乱战中陨落后才机缘巧合进入了这方外世界，而是，山君大人本为方外世界中人。”
“想来山君大人千百年前冲出这处方外世界的时候，应该是打破了这处方外世界的壁垒，也就是完全压制住了这里的规则力量，拥有了与这处方外世界中与天地通的绝对威能。”
“也是如此，山君大人才会成为华阴山君后，使得华阴山本为五岳最末，却后来居上，超越了世间所有山峰，成为第一。”
“那么，山君大人既然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又为何要引我入这世界，又何必以恩人相称的。”
说到这里，李彧早已经没了面对祖老的和气。二人距离已经不那么近，李彧双脚错开，作出了随时准备掉头就走的姿态。
“山君大人但有所求，一个念头，便可将我灭杀了。”
李彧说完，嘴唇抿住，盯着祖老。
这一瞬，那手持龙头拐杖的耄耋老人，终于站直了身子。
手中龙头拐杖，发生变化。
一条长棍，软化下来，跟着自行流传，软踏踏的却自行悬空，在祖老腰腹处停留一瞬后，冲天而起。
那飞天而去的龙头拐杖，速度着实太快，瞬移一般，眨眼功夫已经到无尽远处，肉眼难见。
唯有一线亮光，若彗星扫过天际，一条亮尾屋子挂在苍穹之上。
下一刻，金光璀璨，群星漫天。
没了龙头拐杖的祖老，腰板挺直了，那瘦削的身躯一点点鼓胀起来。
稀疏的白发从根部转灰又转黑。
李彧就这样原地站着，双眼盯着已经成了一名中年人的祖老，既不转身离开，也不冲击上前。
天空中的金光终于消散，宁静的庄子里开始出现响动。
声响自屋里而来。
停放了近百口悬棺的屋子里，所有悬棺已经不再是摇晃那么简单。
而是一口口棺材开始翻转，棺材板掉落后，一个个人从棺材里掉了出来。
桃老大，桃老二，桃老三，桃小妹……
当初跟随祖老把李彧引进庄子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这大屋正如李彧所言，就是一个棺椁，其内，这近百口悬棺，各有其主，便是李彧眼前这些桃花源里人。
再看祖老，黑发成髻，身躯修长笔挺，仍旧是当代早已不复存在的古老装束，但此刻罩在祖老身上，不短一分不长一厘。
此刻的祖老，就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只差一件手伴。
这，才是华阴山君的本来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