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那日的浓雾之路,及那日挥之不去的凄凉悲伤。我永远逃不出它一次次的呼唤,使我无数次想起父亲在迷雾之中所说的入土为安……
它注定要困住我一辈子。正是从邻居家的奶奶去世开始,“迷雾”正在若隐若现。那天正是夏季最炽热的时候,太阳几乎贴着地面,引的蝉鸣更加响亮。清早就被窗外的人声吵醒,我从窗外望去,整个路口全是村里的人——这必然是出了什么事,父母不在家,应是去看了热闹。
我从家中走出,人们全都向路口旁边的小道望去,尽头便是那位奶奶的家。
“这是干什么呢?”我问旁边的大爷。
他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手指向我家,说:“你是那家的孩子吧?”
“对的”
“没有啥事,玩你的去吧!”
怎么?没啥事还那么多人?他不肯说,我也不多问。
直到中午,父母回来做中午饭。他俩讲话,我在旁边听。其中讲到:“听别人说,就在今天四点吧,突然就起不来了,她儿叫她,她也不出声,后来才发现是走了,他儿哭了好一阵……”
“谁?那个常坐轮椅的奶奶吗?我看今天有好多人往她家看去。”我打断父母的讲话。
那个奶奶,从九岁时我再见她,她便一直坐着轮椅,也不会说话了,他儿子常推她去东地散步——当然她不能走路。父母说她得了病,似乎很严重,治不好的那种。她对我们家很好,在她还未生病前,常到我家来送些东西,因此我对她很熟悉。
父母看向我,面无表情,又些许复杂。
“她怎么了?”我问。
父亲不说话,转头跟母亲说:“是傍晚时候吧,我带着儿子一起去。”
“好,看着他点。”
看来他们也不肯说。
下午六点,村里一群男人在东边田地的路口等待着。父亲带我朝那走去。太阳正在消逝,而这时迷雾才真正的到来。
前面有人喊:“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这个小道我很熟悉,两边都是田野,一直通向远方;麦子还未丰收,正在雾中沉默着。那个奶奶的儿子也就是常在这里去推她散步。
村里的男人化成了一个很长的队伍,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我正在队伍的中间里,父亲牵着我的手,周围人都不说话,与我父亲一样的表情,凝固、沉重。
队伍往前走去,我从未感到这条小路有那么遥远过,四周被雾包围的极其狭隘,几乎要将人淹没。其中有几个抽烟的男人,吐出的迷茫融进四周及远方。
我注意到前面有些人身上披着白色的……衣服吗?那时我不懂得那叫孝服,因此我问父亲:“那些穿白色衣服的是干什么的?”
“你那个奶奶的儿女,要将她安葬在土中。”
“为什么要安葬在土中?”
前方的迷雾越发的浓了,白色衣服的人儿隐在雾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太阳透不进的白色迷茫。正值夏天,我竟感觉到了一丝苍凉。
“正像枯萎的树叶,它们必然会落在土中,这才能得到安宁。这是我们的习俗。”
“那它们会去哪里呢?”
“投胎转世。”
我不必再多问,这已经触及到了我的知识盲区。但我起码明白,人死后是要归于土里的,后来我在巴金的一篇文章中看见一句话:“我从土里来,要到土里去。”我想,这句话也真正的验证了十岁那年的迷茫之雾,太阳才真正渗透雾中,直到逝者的安葬之处。
父亲始终没有看我一眼,直到我闭上了嘴,他转头微笑,眼边儿似乎泛起了红。嘴上抖动了几下,说:“以后你要给我挑个好的地方,我才能安宁啊……”
我望向父亲,不知要说什么。
迷雾终将散开,我终将会迎来父亲所说的那一天,正在那时,我也将身穿白衣,走在最前方,去亲眼见证小时候的迷茫。但我仍不愿那时的到来,但父亲终有一日会像枯叶归于土地一样归于安宁。所以,我并不期待秋天。
父亲的步伐更加沉重,嘴里似乎不经意的吐出:“落叶归根,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