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肆意不羁的坐派，脊背挺直，不见懒散。

　　光润的指头夹着一根烧焦了半截的小木棍，抬头望天。

　　倒映着火光的凤眸凝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眼里爬满了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凄怆与悲悯。

　　仿佛担心世界会灭亡似的。

　　楼曦和走了过去。

　　轻微的脚步声让宁绪快速收起眼底所有的情绪，低头稍微倾身，用手里的小木棍拨弄火堆。

　　“听赵夙说你通常会消失一整天，今日为何中途回来？”

　　宁绪拨弄柴火的手微微一顿。

　　半晌，伴随着柴火爆破，宁绪轻缓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

　　“因为我连累了你。”

　　早在楼曦和来找教书先生时，宁绪本该能提醒楼曦和她找错了，教书先生在东竹苑。

　　但宁绪没有，故意给楼曦和造成了他就是教书先生的错觉。

　　导致今日遇到误会。

　　冬季西北风罡劲，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被风一吹，直接朝旁边卷去。

　　犹如漫天灿烂耀眼的银河，但又很快就灭了。

　　落地成灰。

　　宁绪的鼻尖被冷气冻得发红，薄唇在火堆的照映中越发惨白。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也有错。今天帮了你算功过相抵。”

　　“你怕我与你有牵连？”楼曦和歪着头问。

　　宁绪抬手擦掉了鼻尖的一片烟灰，却留下更深的一道灰痕，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为何将我继续留在西竹苑？”楼曦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留下来，想没牵连都难。”

　　“矛盾。”宁绪说。

　　楼曦和扭头看向宁绪。

　　宁绪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脑海浮现出楼曦和脊背上的七星纹身。

　　眉头轻蹙，眼底挣扎：“不可说。”

　　宁绪不擅长表达心中所想，时间久了，也就忘了表达。

　　于是常常一个人去完成自己的那些使命。

　　结果搞得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楼曦和看到了宁绪眼底的孤寂与逃避，仿佛看到了生活在原来世界的自己。

　　那种共鸣感，强烈到无法用语言描述。

　　楼曦和倾身从火堆旁拾起一个半截烧黑木棍握在手里。

　　暖烘烘的。

　　漫不经心问：“知道你最缺什么吗？”

　　宁绪抿直嘴唇摇摇头。

　　楼曦和：“朋友。”

　　宁绪微微一愣，旋即摇头。

　　楼曦和哑然失笑。

　　东方鱼肚白逐渐出现，火堆的光亮变得暗淡。

　　宁绪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孩。

　　楼曦和扔掉冷却的木棍，拍了拍手上的黑灰：“你每天都是伤痕累累回来，去的地方怕是凶险之地。

　　我身手不错，成为朋友后，至少在你死的时候，能去那个地方给你收个全尸。”

　　说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递到宁绪面前。

　　熄灭的火堆，余温烤暖了楼曦和冻得发紫的手背。

　　楼曦和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令宁绪心头忽然一动。

　　早在几年前，自己在皇宫禁地命悬一线时，也有个人说了类似的话。

　　一起做过几次任务，过命的交情。

　　思绪一下子拉到与楼曦和初次见面的时候。

　　就在这里，西竹苑。

　　他仿佛从楼曦和身上看到了风采办的影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此刻，在宁绪眼中，逐渐重合。

　　袅袅青烟被风一吹，将朦胧的烟帘吹破。

　　楼曦和精致的五官在破晓微光中徒然清晰，散发着深邃而惊心动魄的美。

　　宁绪淡漠的眸子霎时间仿佛注入了生命。

　　他的视线从楼曦和的脸上挪至面前伸得展平的手掌，然后又不确定地抬眸凝望楼曦和。

　　楼曦和轻轻点了点下巴以示肯定。

　　宁绪苍白的嘴唇动了一下，指头夹着的小木棍滑落在冻土上。

　　他握紧右拳，抬高。

　　楼曦和挑了下眉，换成拳头用力和他相撞。

　　拳拳相撞，撞的是义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承诺。

　　楼曦和发自内心一笑，宁绪唇角也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

　　雍凉侯府。

　　只喝了一杯清茶的马向罄站起身，朝马瑞之屈膝行礼：“爹继续用早膳，女儿就先去学堂了。”

　　语气敷衍了事。

　　马瑞之见女儿依旧心事重重，也就没有叨扰她。

　　其实他也有烦心事。

　　楼曦和私闯西竹苑的事情惊动范围大，皇帝迟早会知道。

　　宁绪公子所有落脚点都属于大秦国的禁地，有法律保护。

　　倘若到时候楼曦和为了保命，将他们见不得光的父女关系在公开。

　　尽管他是户部尚书，但法律面前管你什么官职，一概论处！

　　沉甸甸的破事压得胸口发闷，马瑞之也没了胃口。

　　筷子往桌上一放，就去早朝了。

　　然而在进宫的路上，碰见了小跑过来的礼部尚书乔世。

　　乔世胳膊肘用力拱了一下马瑞之，双手抱着笏板奸笑：“马兄，没想到你家亲戚那么厉害啊！”

　　马瑞之不明所以，侧头看向他。

　　乔世嫌弃地啧啧了两声：“瞧给你低调的！昨个儿发生那种大事，想来陛下他老人家给你赏赐不少宝贝！”

　　马瑞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等乔世开口，又有几个官员凑过来，给马瑞之套近乎。

　　就连平日里关系僵硬的几个官僚，也拉下脸来讨好他。

　　说什么以前小弟不懂事，还请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越说，马瑞之就越纳闷。

　　乔世为人八面玲珑，机灵得很，一眼就看穿马瑞之不知情。

　　就帮他解了围，等只剩下二人的时候才低声问：“你真和楼小姐没什么交集？”

　　马瑞之抱着笏板，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这些人忽然亲近自己，怕是与楼曦和脱不了干系。

　　可楼曦和只是医学堂的学子，就算与大理寺卿认识，也没见这群人对自己这般热情。

　　到底是为什么？

　　正想着，接下来乔世的话却让马瑞之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乔世说：“昨个儿，陛下他老人家下了圣旨，指名道姓让楼小姐在宁绪公子身边当侍医！”

　　“你说什么？楼曦和？”马瑞之差点失声。

　　“嘘！小点声嘞！”乔世左右看了眼，发现没有禁卫军过来，继续道，“马兄，不是我说你，你早应该和楼小姐打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