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战况较之前相当激烈,战场上硝烟弥漫久久不散。
蛮夷被彻底赶出了大齐边境,退守西川之外。
然还有一个消息伴随而来——在这最后一战中,顾相战殁。
天昏昏黄黄的,残阳如血。
谢清予看着发疯往前狂奔的女子,只觉得极度悲凉。到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么。
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他都不给。
阮辞跑到边防大营,镇西将军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出现。
他正在写最新的战报,打算把顾相的事上报朝廷。
可惜只写了一半,阮辞便冲进了将军大营里。营中诸将沉默,气氛死一般的压抑窒息。
阮辞沉着嗓,死死盯着镇西将军,一字一顿道:“朕要见顾相,传他来见。”
诸将齐齐下跪。
镇西将军沉痛禀道:“是末将无能,未能保护顾相,末将有罪,甘愿受罚!”
阮辞有些站不稳,她缓缓蹲下身,抓着镇西将军的盔甲,迫他抬起头来。镇西将军望向她猩红暴戾的眸子,只觉得莫名骇然。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耳:“朕要见他,你没听清楚么?”
镇西将军悲道:“末将未能保护好顾相,使顾相受敌军所害,请皇上降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想告诉朕,他死了是吗?”阮辞凛着眉目笑,声音极其低沉道,“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武功盖世、谋略无双,他是朕大齐的丞相,他胜过一切王侯诸将,他怎么可能会死。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顾相呢?”
帐中武将代为应道:“皇上,这一战是由顾相主战的,将军竭力阻止过,可顾相执意要亲自领兵与蛮夷交战。交战过程中,有人见顾相被蛮夷射落于马背,跌入曲江里。将军已尽全力相救也无法挽回,我等愿与将军同罪!”
两军交战于峡谷之中、曲江江畔。曲江是大齐境内绵延的第一大江,起源于这西陲峡谷沟壑之中,河网干道泽披大齐几乎一半领土。曲江下游便是富饶的江南之地。
这次交战,有不少伤亡士兵被卷入曲江里。在阮辞到来之前,镇西将军已经清点伤亡,并派人在曲江江畔打捞的数个日夜。
士兵浮尸皆被打捞起来,可是里面遍寻不得顾相的身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免让军中军心凄惶。消息一传出,军民都认为顾相是战殁了。至于尸首为何打捞不起,大抵是因为葬身鱼腹、魂撒大齐山河。这倒也符合顾相的气魄。
没有打捞到顾相的尸首,镇西将军本是不会妄下定论的。可这曲江又深又广,凶险万分,顾相又是中箭坠入河中,可想而知,只怕凶多吉少。
阮辞像一缕孤魂野鬼,轻飘飘地游荡在曲江江畔。她昼夜不舍地去搜江,可茫茫江面,除了流水,一切归于平静。
镇西将军一拨接一拨地派人继续搜,一直从上游搜到了中游,都不曾再见到一具多余的浮尸。
阮辞不相信的,她根本不相信顾祈会死于这个地方。
以往的时候,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他怎能以这样的方式功成身退。
她不信。
她茫然地坐在木筏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江面。一旦有什么东西飘过,她就会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水去,把那东西拦住,看看究竟是不是顾祈。
阮辞心里既害怕那不是顾祈,更害怕那是顾祈。
阮辞在木筏上枯坐两三日,不知跳下水多少次,身上皮肤都泡得发胀,身上披着谢清予的衣裳。
入秋后,这江水沁着凉,她瑟瑟发抖,却不肯离开。
阮辞总奢望着,万一顾祈沿着河寻回来了,她偷懒懈怠,没有看见怎么办呢?
强撑了这么久,心里那一点点仅剩的希望之光,也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而被浇灭。
在闭眼倒下之时,眼前渐渐暗了下来,她的世界里,从此也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天昏地暗,再也不见天日。
一直以来,阮辞都在发挥她身体的极限,疲惫和绝望交织着,打磨着她的意志,最终将她击垮。
谢清予把她从曲江带回了军营里,她受了凉,高烧不止。
这是阮辞烧得最严重的一次,浑身都在发烫,脑袋浑浑噩噩,热成了浆糊。期间她张开眼帘,眼里一片温红热意,双眼无神。
两天后阮辞清醒些了,谢清予摸了摸她的额头,紧皱着眉,她额头仍是有些烫。
好在高烧总算是降下来了。只是不知这低烧还会持续多久。
收回手时,阮辞蓦地抓住了谢清予的手。她怔怔地望着营帐,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干燥道:“有他的消息了吗?”
谢清予心头一痛,道:“暂无。不过急报已发往曲江沿途各地,直至江南,各官府都会仔细查看所辖河段,若是有发现,定会及时上报。你且好生休养。”
阮辞没有反应,仍是空洞无神的。
谢清予又道:“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这说明他有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杳无音信而已。”
如果能让她稍稍感到心安,那么一次又一次的谎言诓骗她,又何妨呢。
阮辞问,“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谢清予终是无言。
后来谢清予出去给阮辞拿药,就片刻功夫不在,回来时发现阮辞已经不在营帐中了。他又心疼又气恼,怕是阮辞又会去那曲江上搜寻了。
结果一问,才得知阮辞并未离开大营,她只是去了将军营帐,命镇西将军召集三军将士。
阮辞额头上缠着护额,低烧未退,精神还很虚弱,苍白的脸色衬得她猩红的眼眶似染血一般。
诸将原想劝她回去休息,却被她一道眼神凌厉扫视,均是沉默。
阮辞展开大齐和蛮夷边境地图,手里小旗不停在沙盘上布局揣摩,道:“与蛮夷一战,我军大胜,为何不乘胜追击。朕要亲征蛮夷,送他们全部下黄泉。传令下去,整顿三军,即刻备战。”
那嘶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阴狠毒辣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