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阮辞在谢清予的护送下回到宫里,让百官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次女君对顾相的离京会反应如此大,大约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那些有关两人的琐碎消息,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又私底下传了起来。
只不过谁也没敢拿到阮辞面前说,顾相人已不在京,消息也无从证实;而且这些事证实了,也只会坏处大于好处。因而就算知道的,也当做不知道。
阮辞回太和宫时,顾昀在小桥上等着她。身后若灵、周氏和阿姗,一个都不少。
看见她的身影在绿林幽径上出现,没有身为女君的半分端庄尊华,也没有往日的半分神采,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连夜赶路的风尘和灰败。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人,见此情形,还没开口相劝,便红了眼眶。
阮辞走上小桥,来到顾昀的面前。她缓缓蹲下身,平静地看了他许久。
顾昀主动依偎过去抱她,她身子骨僵硬。
小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像是要把她所有的痛苦都拍出来一般。
可是不行,阮辞怎能释放呢,她唯有把自己的痛苦更深更压抑地埋藏起来。在顾昀面前,她怎么能发疯呢,怎么能歇斯底里呢。
阮辞埋头在他小肩膀上,轻声平静地说:“你爹不要我了,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顾昀道:“不怕,往后我会照顾好你。”
阮辞哽咽着笑,道:“你才多大点,你怎么能照顾娘,是娘该照顾你。”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阮辞回了房,沐浴更衣,上床睡觉。她睡得天昏地暗,上午回宫,睡到天色渐黑都还没出来。
顾昀依然按部就班地去太学院学习,回来便坐在湖边的栏杆旁发呆。
周氏来叫他,道:“阿昀,该用晚膳了。”
顾昀坐着没动,望着平静的湖水,偶尔有清风往水面掠过,漾开几许涟漪。
顾昀道:“二娘,你说我爹要走,是有不能说的苦衷吗?”
周氏见了他孤零零的小背影,倍感心酸,道:“定然是的,大人总是那样的人,心里总是为别人打算着的。”
“那他就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和我娘。”顾昀问,“我娘起了么?”
周氏道:“还睡着呢。”
“那就等她起了,再一起用晚饭吧。”
“皇上的晚膳留着,等她醒来再传就是了。”
顾昀道:“爹要我好好照顾她,我若是不等她一起吃饭,她定会马虎睡过去了。知道我还饿着,她便也会起来吃了。”
周氏本想再劝,可这话却听得眼睛一酸,就不再劝了,道:“那就等和皇上一起吃。方才若灵已经进去叫醒皇上了。”
顾昀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让若灵告诉我娘,我饿着等她吃饭。”
也确实如此,阮辞没用中午饭,若灵已经去叫了两三次。随后阿姗就跑去传话了。
周氏道:“阿昀,去膳厅等娘吧,这入夜风大呢。”
顾昀这才把自己的双腿从栏杆外收了回来,自己慢慢从地上起身。可他转身时,却让周氏大大吃了一惊。
那小小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偏偏他小小年纪,很能隐忍,竟也不哭出一声。
他不是不难过,他只是不在阮辞面前难过。
周氏心肝都快疼得碎了,道:“要不要奶娘抱你去膳厅?”
顾昀捏着袖子擦干了脸,道:“我自己能走。”说罢就自顾自往前走。
后来阮辞肯起身用晚膳了。她和顾昀坐在一张膳桌前,一如往常地给顾昀布置饭菜,若无其事道:“你饿了就先吃,空着肚子等娘作甚?娘原打算睡到明天早上的,这下好,搅了我的好梦。”
顾昀捧着饭碗吃着羹汤,亦是若无其事道:“娘睡了一天,哪有那么多瞌睡要睡。”
“在外跑了几天,有些累,多睡一阵也不行?”
阮辞吃得少,多数时候都是看着顾昀吃,她看着看着就出神,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顾昀心思玲珑,却从不点破。他爬起来站在椅子上,自己伸着筷子,不是很熟练地夹菜,放到阮辞的碗里去。
他夹的都是阮辞爱吃的。
以往用饭的时候,都是阮辞在给他布置,他只管埋头乖乖地吃。可是他从没忽略,他娘爱吃什么,常吃什么。
阮辞看着碗里愣了愣,就听顾昀道:“你没吃几口,莫说你吃饱了。把这些吃完,才算是吃饱了。”
阮辞味同嚼蜡,但她还是把碗里的食物都吃完。她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孩子。
后来,一切都照旧。
阮辞照旧每日上朝,处理政事;顾昀照旧努力学习,他天赋极佳,聪慧善学,很快能识得绝大部分的字,能读懂晦涩的大篇文章。
太傅每每到阮辞面前来回禀顾昀的情况时,总是赞不绝口的,几乎挑不出什么过错。
以前阮辞一直觉得顾昀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他应该有个快乐的童年。若是他不想学习,阮辞也不会勉强,因而不曾听太傅们到她面前来就顾昀的学业做过总结。
这还是太傅主动求见的,道是以前每隔七日都会总结一次,这是顾相要求的。那时他们都是向顾相总结,如今顾相不在朝,只好向阮辞总结。
阮辞坐在桌前,翻看着太傅呈上来的书本册子。太傅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全无概念,她手指轻颤地翻着那一页页夹杂着墨香的纸页,上面有顾祈的笔迹,有他对顾昀的教学方法,尽管是写给太傅看的,却也极尽详细耐心。
太傅每日所教,原来都是顾祈授意的。他没有丢下顾昀不管,他只是换了一种隐晦的方式。
阮辞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所能想象的,就是顾祈坐在桌前,书写这些东西时候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