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谢如锦话音一转,“只是带鸾鸟语凤纹的簪钗从前只有皇室女子可佩戴,其他女子若是戴了便是冒犯皇威,需受鞭笞之刑。”
“好在后来昭贤皇后宽仁慈善,特意免了这条规矩,世家官宦女子,以及寻常民间女子婚娶出嫁时,也可佩戴。
但姜二姐姐身上有一半世家血脉,还有一半是下九流的商人之血,好像……没有资格佩戴这只招摇的金凤钗参加宫宴呢。”
她话音一落,周遭的声音都静了不少。
这般直接的找茬,在宫宴这等场合,无异于指着鼻子挑衅骂人。
“阿施是姜国公府二房嫡女,与谢小姐一样,也是自幼精心教养的世家女子,如何不能佩戴凤钗?”
姜施施有些诧异地望着出声的薛氏。
薛氏对她微微一笑。
她是不喜张扬与争执,也十分担心在春日宫宴这般盛大的场合露怯,但阿施是她的女儿,这位谢小姐一看就不怀好意,故意针对阿施。
她又怎能一言不发,不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儿呢?
谢如锦浅浅一笑道:“姜夫人可能有所不知。昭贤皇后旨意中的寻常民间女子,根本不包含下九流出身的,商人便是下九流的其中之一。
民间凡是商贾之女,终生无资格佩戴凤钗,但姜二姐姐身上有一半的商贾血脉,为何却能是这个例外呢?”
下九流是大晋地位最低的那些行业,从前商贾一直位列其中,近年来商贾地位大为提升,但民间不少人照旧将商贾视为下九流之一。
姜施施与平北侯府定下婚约,已经惹了许多人红眼,去年又夺了百花宴魁首,殿中便有几位世家小姐心怀不满嫉妒,从进入大殿开始,姜施施就能感受到周遭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以坐在对面万夫人身侧的黄衫姑娘最为明显,最为强烈。
黄衫姑娘便是万夫人的女儿,名为万襄,见到谢如锦来找茬,眸中满是幸灾乐祸。
万襄此时也出来帮腔,“谢小姐所说有理,姜小姐身上同样流着一半商贾血脉,为何她就能佩戴凤钗?”
那几位世家贵女也窃窃私语,“她能踏足这座大殿,已经是格外恩赐了,居然还戴如此华贵耀眼的金凤钗,招摇过市…”
……
坐在姜施施身旁的顾思眉不耐烦地“哐当”一声将酒杯搁在桌案上,宫宴还未正式开始,她就已有几分醉意。
她素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又不得不参加,虽然能与姜施施谈笑聊天,但她仍然没忍住多饮了几杯果酒,虽然远远没醉,但已经有了几分微醺。
她盯着谢如锦,满眼写着不爽,“不就是一个钗子吗?至于你专门跑过来叽叽歪歪半天,阿施她乐意戴就戴,不乐意就不戴!”
她面上有几分醺醺然以及不耐烦,“这事与你有个鸡毛关系?你跑来指指点点什么?甚至还搬出过世的昭贤皇后?
难道你们平北侯府请不起能工巧匠,打个这么贵重的凤钗?你难道是嫉妒了?像个眼红别人得了好东西,自己却没有的破孩子似的,非要将阿施头上的凤钗也扒下来不准她佩戴。”
“你——你胡说什么!”
谢如锦没想到顾思眉说话这么直白粗鲁,还将她比成孩子,声量瞬间提高了三分,“谁嫉妒了?谁打不起区区一个凤钗?!”
顾思眉轻轻眨了下眼,“那……那你故意跑来着叽叽歪歪什么,阿施戴金簪玉簪,还是凤簪,和你有一丝一毫关系吗?”
“我……”谢如锦一时语塞。
“这是规矩……我,我只不过是看不过眼。”
支吾吾半天,也只扯了这么一个勉强借口,谢如锦觉察到周遭看过来的视线已经不同了。
仿佛她已经成了顾思眉口中那个见不得别人好,无理取闹没有教养的世家小姐。
毕竟姜施施是姜国公府的贵女小姐,簪戴金凤钗,多数人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觉得不合适,更加不会揪着多少年前的陈规旧俗来不依不饶。
谢如锦被周遭视线看得面颊微烧,随即又狠下心来,反正都已经如此了,那她更不能就这么放过姜施施。
不让姜施施今日当众丢个大脸,稍稍出一出她心口恶气,她简直就要被心间的焦躁嫉恨活活逼疯了。
“姜二姐姐,规矩便是如此,你并无资格佩戴金凤钗,还是先取下来。免得待会儿陛下和贵妃娘娘来了,场面更难看。”
眼见谢如锦还不准备罢休,还想借用皇帝贵妃的势逼她退让。
姜施施淡淡一笑,“昭贤皇后仁慈宽厚,特地颁旨取消了自古以来的禁令,目的是让更多的普通女子能用凤钗妆点容颜,在出嫁之日佩戴凤钗嫁给如意郎君。
谢妹妹似乎一直不喜欢我,那日在曲池你便多番针对于我,没想到你今日在宫宴上,还要借着让天下女子都能佩戴的凤簪的昭贤皇后之名,逼迫我将头上凤钗取下来。
昭贤皇后的在天之灵,若是知晓谢妹妹借用她的名义如此泄一己私欲,咄咄逼人,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昭贤皇后废除禁令,让天下女子能够佩戴凤钗,谢如锦今日揪着姜施施身上的商贾血脉,非要将她头上的凤簪扒下来不准她戴。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谢如锦心胸窄小,更别说谢如锦还打着昭贤皇后的名头行事,愈发让人不齿。
“我,我……”谢如锦一时居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此时大殿内的声响逐渐静了下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悠悠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陛下驾到,金贵妃娘娘驾到,长公主殿下驾到——”
大殿内的官员亲眷纷纷屈膝行礼,大殿外马场的官宦和各府夫人小姐也连忙赶过来,低垂下头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谢如锦站在姜施施的身边,一时回不了位置,也只好先行礼
直至上方传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众卿不必拘礼,平身吧。”
姜施施跟随众人,慢慢起身站立起来。
抬起头来,才看见坐于正上方御座上的成帝模样。
皇帝穿着明黄色龙袍,胸前的五爪龙纹张牙舞爪,贵气逼人。
约莫四十岁出头,眉眼间和长公主有几分相像,五官轮廓没那么硬朗,若是年轻时,定然是那种眉清目秀,一团和气,平易近人的相貌。
但年岁大了,眼梢眉宇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阴戾之气。
皇帝左手边坐着的便是金贵妃,一身百花缠凤纹大红宫装,长长的裙摆曳地,十分艳丽夺目。
皇帝无后,这一身张扬至极的宫裙便彰显着她位同副后的身份。
谢如锦起身时,瞥见了不远处的人影,顿时浑身一僵。
谢宴之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眸光沉沉地看过来,那冰冷刺骨的视线看得谢如锦身心透凉。
哥哥这次真的……生气了。
这下无论她甘不甘心,能不能咽下心中那口气,都不敢再多动口舌了。
金贵妃仿佛对殿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勾起艳红的唇,笑意盈盈地主动当众提起,“听说平北侯府的谢小姐和姜国公府的二小姐起了点争执,似乎是因为姜二小姐身上流着一半商贾之血,是否有资格佩戴凤钗争执起来,不如陛下来评评理。”
谢如锦没想到金贵妃将此事拿到成帝面前,当着满殿勋贵官宦,以及夫人贵女面前说起。
这也相当于将姜施施身上留着一半贱商之血的事情,当着所有的面议论商谈,彻底公之于众。
那么无论结果有没有资格佩戴凤钗,姜施施的名声都会受损。
谢如锦心中不由的暗暗一喜,还是金贵妃手段更高明。
两个小姑娘因为首饰起争执,这种细碎琐事成帝也不想掺和,于是将事情又推了回去,“朕想听贵妃怎么说。”
金贵妃等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