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施施坐于锦榻上，腿膝上盖了张杏色长毛绒毯，即便她腿疾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但秋冬时节，气候严寒，还是要多加注意保暖，防止腿疾受寒复发。
但她手指间虽然缠着丝线，但眸光有些游离，似乎心不在焉的。
鹿竹注意到，墨色眸子轻轻一转，心间有了个主意。在脑中又寻了姜施施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分享起了她最近从府中侍女姐姐口中得知的八卦。
“听说最近夫人和老夫人正在打擂台，闹得很是热闹。”
姜施施手中打络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果然抬起眸子，朝鹿竹看过来。
小杏有点惊讶：“夫人那么软和的性子，居然敢和老夫人打擂台？”
“泥人也有三分性，夫人性子再软和，但被老夫人欺负了这么久，自然也会反抗。”
姜施施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道：“是因为什么缘由？”
鹿竹启唇从头解释——
老夫人一贯对其他人扣门到家，但对自己却阔绰至极，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就连人参都是每月定量的吃，或者炖汤，或者煮羹，各种滋补养身，而且用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百年人参，走的也都是府中公账，一年都不知道要吃掉多少银两。
前不久，曹岩亲口吩咐裁撤了曹老夫人一半月例，夫人掌家后，又将那些人参之类的贵重药材从公账划掉。老夫人自然不依，这次郑氏也硬气了，咬定老夫人自己的吃用不该从公账走。
互扯了好几日，还是老爷出面调和，夫人勉强退了半步，就将那些人参改换成当归党参这些普通的补身益气的药材，又添了几根老山参，一并送到寿安院。
结果老夫人还是不接受，执意要求夫人按照原先的规格，必须送百年人参过来。
但这次，夫人也是半步不退，就与老夫人这么对上了。
“老夫人还故意卖惨，到处说自己被夫人苛待,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夫人也真是倒霉……”
鹿竹摇了摇脑袋，语气满是对郑氏的怜悯同情。
廊下镂花窗外，几个梳着角髻的小丫鬟聚在一起，喁喁私语，声音都传进了屋内。
鹿竹走过去，打开窗牖，将人驱赶开，“小姐还在屋内，你们都仔细些，聚在这儿就不怕打扰到小姐吗？”
这些小丫鬟都是曹家新买来的，虽然调教过，但习性一时还是改不掉，有些冒失不懂事。
小丫鬟们七嘴八舌回话，“抱歉，鹿竹姐姐，我们这就走。”
“规矩好严，这都要赶人走……”
“鹿竹姐姐，夫人在寿安堂那边出事了，小姐与夫人关系那么好，不过去看看吗？”
……
鹿竹微微蹙眉，叫住其中一个小丫鬟，“夫人在寿安堂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情……”
她没记错的话，最近这段时间，老夫人一直借口称病，叫了好几次大夫，在寿安院闭门不出，比以往安分许多，怎么会忽然间又出事了。
那小丫鬟回道：“鹿竹姐姐，寿安院真的出事了。我有个姐妹就在寿安院当差。她说今早老夫人不光将老爷请去了寿安院，还专门请来了族中耆老为她主持公道，说夫人苛待婆母，还说她最近生病也是夫人在饮食上克扣她的缘故。”
鹿竹闻言目露讶然，转回头望着姜施施。
姜施施也听见小丫鬟的话，眸中稍稍思索一瞬，便将覆在双腿上的长毛软毯掀开，当即站起身来，对鹿竹和小杏道。
“我们去寿安堂看看。”
寿安堂内。
曹老夫人斜靠在罗汉床引枕上，手捏帕子哭天抹泪，声音连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族老，你们为我评评理做做主。四十多年前，我嫁进曹家成为曹家妇，从此为曹家洗衣做饭生儿育女，有了虎子。可是我运道不好哇，十几年后家里的男人就死在外面，家里没了主心骨，后来我看阿岩可怜就收养了阿岩。
没过多久，咱们曹家的独苗苗虎子也溺水死了，咱们曹家这一支的血脉就这么断绝了。
我这辈子也就只剩阿岩这唯一的指望了，阿岩虽然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他娶了个没有半点良心的媳妇啊——”
左上首圈椅上坐着三位老者，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须发皆是灰白，衣衫得体齐整，面含肃色，正襟危坐，瞧着颇有几分威望。
曹岩则坐在右手边的红木圈椅上，听着曹老夫人满口抱怨，面色有几分隐隐约约的铁青。
郑氏就坐在曹岩手边，神色平静，对曹老夫人的话并无多少反应。
院子里正在干活的小厮嬷嬷听见曹老夫人的话，不断窃窃私语，时不时探头朝主屋这边张望。
魏衡觉察到，便迈开长腿，走到屋门前，朝院子里的下人呵斥几句驱赶走，然后便抬手要将屋门关阖上，但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鹅黄色的纤细倩影。
魏衡双眸忍不住一亮，“安姑娘。”
姜施施对他颔了颔首，弯唇笑了笑，便抬步迈进了屋子
魏衡这才抬手将屋门关上，挡住了外面探究的视线。
姜施施进屋后，对着上首的曹家族老以及曹老夫人曹岩福了福礼，然后目光便落在坐于曹老夫人身上。
曹老夫人没有力气恹恹地斜倚在罗汉床上，面色苍白黯淡毫无光泽，瞧着确实像病人，但再细细一打量，她身形面庞一如往常，腰身似乎还隐约地胖了几分，就连嗓门也是颇有中气，能清晰传到院中，并无病人的虚弱无力之感。
“你来做什么？”曹老夫人一望见姜施施，就横眉冷眼，满脸不耐质问道。
“这是我们老曹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来看什么看，插什么手？”
“母亲，”曹岩额角青筋时隐时现，有些忍不下去，“这确实是家事，您若是对荷君有什么不满，我们关起门来，尽可以私底下解决。”
现如今曹老夫人却大张旗鼓将族中耆老都请了过来，将事情阵仗闹得这般大，婆媳不睦，整日内讧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将来无论是曹老夫人，还是郑氏，甚或者他自己都会被带累。
别人口中会怎么议论他们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