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即便此时此刻被一个小小大夫当面阴阳怪气,章氏眼下也发不得火。
为了姜定绍,还只能赔上笑脸,连忙起身屈尊降贵将人哄回来。
她手中只剩些许体己钱,除了日常吃用花销外,自己年岁已大,姜定绍断臂,生活行动不便,少不了人照顾,所以还需要单独拨出一笔给仅剩的几个下人做月银薪俸。
否则他们孤儿寡母连生活都艰难无比。
这已经是她目前的财力,能请来的水平最好大夫了。
“大夫,您误会了,我并非质疑您的医术,您的疗伤医术大夫在上京城都是出了名儿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专门请您过来了……”
青玉嬷嬷也上前帮忙拦住了大夫,可是这次无论她们主仆说一千道一万,几乎将嘴皮子磨破了都没甚么用。那留着山羊胡的大夫,轻轻一翻三角眼,只是神色冷漠地朝章氏伸出了手。
意思再明显不过,得加钱。
这种时候居然还拿捏着她们孤儿寡母,要求加钱,真是有够烂心眼脏心肠的,这种人居然还能有资格行医……
章氏心中恨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可是面上却还不得不堆着满脸笑意,奉承讨好。
抬起手臂,从发髻中间摸索了下,抽出一支镶金镂空宝相花钗子,交到大夫手上。
大夫垂眸懒懒打量着钗子的质地成色,不甚满意地轻啧了一声,但最终还是塞进了怀中,带着药箱又走了回去。
“老姐姐,您怎能任由这种人敲打勒索?”
屋门方向传来一道质问女声。
章氏和那大夫面色俱是一变。
章氏一转头,眸中闪过一瞬诧异,站在屋门前的是万夫人和她府中侍女下人。
“你怎么来了?”
万夫人不着痕迹环顾了眼屋内情形,瞧见了床榻上病恹恹,脸色白得吓人的姜定绍,面上带着一抹忧色走了进来,嘴上却没有回答章氏方才的话。
“老姐姐,我听闻姜国公府出了事,国公爷被人……断了臂,却没想到你们现如今居然过着这般日子。”
她身后紧跟着几位侍郎府内的侍女,以及一位同样拎着药箱,身穿灰袍的男人。
她走到章氏身前,挽起她的手亲密地拍了拍,修剪描画精致的弯眉轻轻蹙着,话中带着心疼怜惜,“你我是什么关系,你若是有难处,直接派人来我府上说声便是了。即便我们侍郎府如今日子也不好过,但总能帮一帮你。何必将门关上,将自己过得这般苦巴巴?”
“不过我也早就知道老姐姐你是这好强不认输的性子,我这次专门带了擅治刀剑伤口的大夫过来,保管能将国公爷治好……只是老姐姐莫怪我多事就好。”
章氏现在哪里还有底气拒绝,“你这般关心我,我岂是那等没心没肝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万夫人和气笑着,然后冷眼瞪了眼那个没有医德的山羊胡大夫、
“有我在,老姐姐你也不必再受这等无才无能,只会敲诈勒索的庸医挟制。”
万夫人给她身后的灰袍大夫一个眼神,那大夫便背着药箱来到床榻前,准备给姜定绍诊治看上。
那山羊胡大夫被万夫人这么一顿怼,见状不由得生怒,但一看万夫人的通身装扮以及跟来随身侍女,一看就是显贵官眷,他不敢还嘴更不敢造次,只是冷哼一声,背着药箱甩袖忿忿离开。
章氏望着那大夫的背影,却面露些许犹豫。
这大夫医术据说也是厉害的,方才……说不准真是自己冤枉他了。
但那大夫已经被万夫人气走,姜定绍的病势又急需好大夫医治,也只能接受她带来的这位了。
灰袍大夫在为姜定绍继续拆换伤口,屋内的血腥气息更浓重了。
章氏则招待万夫人去厅内,吩咐青玉嬷嬷来上茶招待。
万夫人在锦榻上落座,双眸轻轻一扫打量一圈厅内情形。
姜国公府比她想象中还要落魄。
除了那些不易搬动的大件桌案条几家具外,室内的各类摆设几乎被搬空,一眼望去就空空荡荡。
那几件新添置进来的勉强撑撑场面的摆件,却也撑不了什么,肉眼可见的寒酸上不了台面,更别说与从前相比。
单单只看屋内,若不是事先知晓这是上京城的姜国公府,还以为是走进了曾经祖上荣耀,如今只是个靠典当首饰物件过活的破落户的府宅。
她不过才几日没来姜国公府,居然就没落到如今境地。
万夫人掀开青瓷茶盖,垂下眸子,正欲饮一口,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股子积年陈茶的味道。
国公府如今竟然连新鲜的茶叶都没钱去买,要用这种堆积在库房角落中不知多少年的陈茶来待客?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
她眼中暗光一闪而逝,唇角迅速隐下了一缕笑意。
再次抬起头来时,眉头轻蹙,眸中已是担忧之色,“老姐姐,这……怎么仅仅几日不见,国公府就成了这幅样子。我视老姐姐为血亲,老姐姐也莫当我是外人,老姐姐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说起这个,章氏整个人浑身气势就陡然变了。
脸色泛起铁青,胸脯不住起伏颤动,仿佛一头曾经被抽筋扒皮,如今却不得不强忍怒火的母兽。
那日,她自以为稳操胜券,却落入了姜施施的陷阱。
姜施施和那赌坊的人联手算计了她和绍儿。
断了绍儿的一只臂膀,无偿讨到了解药,还让薛氏顺利出府回了薛家。
她一箭三雕,志得意满。
却又在她和绍儿面上结结实实踩了几脚。
让他们再无翻身的机会!!
万夫人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章氏眼中难以遏制,几欲喷发出来的怒火,却还是故作不知,又着意添上一把火。
轻声问她,“难道真的就如外面传得,您和二房起了冲突,是……二小姐联合外人做的?”
章氏没有言语,也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瓷盏重重搁回桌案上。
那失控的动作和神态却已经暴露了真实想法。
万夫人却还是火上浇油继续说,“您可是二小姐的嫡亲祖母,国公爷还是二小姐的亲叔叔,她居然也能绝情至此,分毫情面都不顾,对你们下此狠手?”
“她可是你们亲眼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居然如此绝情忘恩,狼心狗肺……”
……
万夫人越说,章氏胸腔中怒火烧得愈发炽热,嘴唇轻颤,那双眼角堆满皱纹的浑浊眸子,简直就快要喷出实质性的火来。
最后近乎咬牙切齿地从喉间逼出一句话来。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养她,直接将她溺死在水盆中,一了百了!”
简直恨不得食其骨寝其皮。
万夫人见状,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勾。
这样就好了。
于是她身子前倾,凑得离章氏更近了,轻轻与她言说道。
“老姐姐,眼下我有一法,既能缓解你和国公爷眼下的艰难窘境,也能报复二小姐的忘恩负义。不知老姐姐愿意不愿意听一听。”
章氏眸光轻颤,心念微微一动。
万夫人见状附耳过去,细说一番。
最后问道:“……老姐姐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