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嬷嬷轻声笑道:“老夫人放心,国公爷或许不精于其他事务,但说句冒犯的,吃酒享乐,酒席上拉拢关系可是国公爷最喜欢,最擅长的,这事交给国公爷保管没问题,老夫人就放心吧。”
章氏轻轻叹气,“我也是不得不小心,只有将那底本彻底毁掉,才能算真正的死无对证,要不然二房追究起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夫人尽管放心,国公爷近几日表现很规矩,看着也长了教训,收了心……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
章氏却始终悬着一颗心,“让跟着国公爷的人仔细盯着,外出这段时间,绝对不能再让他进赌坊那种腌臜地方一步。”
“这是自然。”
章氏叮嘱完,却觉得分外心累,忍不住再次深深叹气。
青玉嬷嬷知晓章氏最近情绪不佳的原因,国公爷倒是其次。
主要还是姜沅沅。
正巧此时嘉华院的绿翘来了,她专程送山药牛尾汤,说三小姐自知近日让祖母忧心,特意叮嘱小厨房熬煮了补身汤送给祖母喝。
绿翘送完汤,便恭恭敬敬福礼告辞离开。
青玉嬷嬷从食盒中端出描绘着松梅竹菊的青花瓷碗,里面装盛着的山药牛尾汤,鲜香扑鼻,热气氤氲升腾。
青玉嬷嬷面上堆起笑来,开始为姜沅沅说好话,“老夫人,您看三小姐到底还是关心您,念着您的身子的……”
“只不过这段时日,三小姐经历的事情太多,难免心态失衡,说话间也就失了分寸。但她到底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脾性,没人比您更清楚。”
青玉嬷嬷舀了一勺汤,送到章氏唇边。
章氏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张嘴,慢慢饮下。
“奴婢听说最近三小姐颇有几分洗心革面之意,从前您总是念叨叮嘱让她多念念经收收心,但三小姐自幼心性浮躁不定,总是不听。但这几日,我听嘉华院的侍女说,三小姐每日都虔诚跪拜在佛前,念足三个时辰才愿起身。
以往三小姐四处搜寻柳家遗失藏书,找到就抛之脑后,束之高阁,但现在可不一样了,每日除了诵经念佛,便是翻阅柳家藏书,还作了几首小诗,老夫人要不要听老奴为您念一念?”
章氏抬手,无力地轻轻摆了摆。
“罢了。”
虽然没听姜沅沅亲手作的小诗,但青玉嬷嬷瞧了眼章氏,面色似有缓和融意,继续加把力道:“俗话说得好,玉不琢不成器,三小姐是毕竟柳老太傅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根子就在这里,从前年龄小不懂事,接连铸下大错,但经历这些后,也必然会长教训。
璞玉只要经过雕琢,才会展露蕴藏的光华。三小姐经历过挫折后,也必然会成长,将来不会再让老夫人为她费心竭力了。”
这番话说到老夫人的心坎里了。
章氏的门户高低之见深入骨髓,所以当初那般偏爱姜沅沅,除了姜沅沅自己嘴甜讨喜之外,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的嫡亲祖父。
柳老太傅德高望隆,名满大晋,生前连陛下都要称其为恩师,给他几分颜面。
而她一直瞧不上二房母女,也是因为她们身上流着上不了台面的贱商血脉。
听完青玉嬷嬷的话,章氏长长叹出一口气,透着积压许久的不解与郁结。
“明明是柳老太傅的嫡亲孙女,怎么会沦落如此了……”
当初,她一听到姜定绍养外室,便怒不可遏,但听说是那女子是柳老太傅的女儿,想法却变了——养那些青楼女子,扬州瘦马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丑事。
但养的若是柳老太傅的女儿,却不一定是丑事……
那可是柳老太傅。
但经历这两年的事后,亲眼瞧见姜沅沅和姜施施两人不同的境遇后,章氏那坚若磐石的偏见却不由得开始有了几分动摇。
这血脉高贵的人,人却并不定更佳,活得更好……
此时,屋外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守门侍女进门通禀,“老夫人,二小姐求见。”
章氏与青玉嬷嬷对视一眼,眼中有一丝不解、
此时天已经黑了,而且上次姜施施与她彻底撕破了脸,怎么好端端的又来了?
章氏按下心中疑惑,“让她进来吧。”
姜施施进门后,章氏一眼就看见跟随在后面,一脸伤痕的鹿竹,心中顿感几分不妙,但面上仍是无事淡然,先让姜施施落座,随后问她为何来此。
姜施施坐下后,也去不碰侍女奉上的茶,也无寒暄之意。
直接将薛氏的雪莲被克扣,鹿竹去寻却被指责偷了三小姐嫁妆一事,以至于最后被打成如今模样的前因后果简单告诉章氏。
最后望着端坐上首的章氏,面上似笑非笑,言语暗含锋芒道:“祖母,那时济堂原本归属于薛家,是当年跟随母亲陪嫁进国公府的,为何如今母亲动不了里面一点东西,而三妹妹却能从随意取用当成嫁妆?
孙女实在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祖母能给孙女一个解答吗?”
姜施施刚刚的话说到一半,章氏心就已经直直坠下去。
姜沅沅这孩子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此事她原本打算暗中谋划推进,徐徐图之,暂时不能让二房她们觉察。
结果姜沅沅又搅乱了她的计划……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章氏胸脯起伏一瞬,按下了心中涌起的怒气。
打算先将此事暂且粉饰糊弄过去,至少要捱到姜沅沅出嫁才行。
于是她开始装聋作哑,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又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似是难受地扶额,“阿施,你应该也知晓,自从三房媳妇走后,我年岁大了精力不支,对下面的铺子田庄难免看管不周,近日里出了不少麻烦,时济堂大约也是看管松懈。
此事我暂且记下了,稍后会好生调查,定会给你母亲一个满意交易,也不会让鹿竹白受了委屈。”
“嘉华院那几个挑事的侍女嬷嬷我会派人好生惩戒,若是阿施再不满意,我也可以直接将人打一顿找人牙子发卖出去。”
“此事确实是我的过失,只要阿施满意,想让祖母怎么弥补都行。”
章氏这一番卖惨怀柔,态度也放得极低,让姜施施若是再计较下去,就显得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姜施施索性就坡下驴,“既然祖母这般说,孙女也不好推辞,那便先按照祖母所说,将那些在时济堂挑衅寻事,打伤鹿竹的侍女嬷嬷打了发卖出去。”
章氏以为她这是同意自己提议,面上重新显出浅浅笑意来,吩咐青玉嬷嬷。
“去嘉华院将那几人带过来。”
青玉嬷嬷亲自去办,没多久就将那几个侍女嬷嬷带到宁安堂。
那些人进门便与鹿竹对上视线,此时都有几分慌乱地移开。
鹿竹却瞧出人数少了近一半,至少三小姐的心腹绿翘就没有到场。
姜施施回头望了眼鹿竹,鹿竹想了想,还是先点了点头。
“那祖母便履行诺言吧。”
章氏于是吩咐进门的小厮,“将这些人各个打五个大板,直接轰出去。”
无论那些侍女嬷嬷如何求饶,还是被拖拽带走,院子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声。
章氏转过头来,问姜施施,“阿施,如此你可满意了?”
章氏心里打的算盘,姜施施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她偏不会如她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