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施施问道:“老人家,您以前常在曹庄村和附近几个庄子游走看病,可曾见过这位曹老夫人?为她的儿子诊过病?”
老人眯着眼眸,打量着不自在的曹老夫人半晌,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确实见……见过,她,她儿子我也看过。”
曹老夫人轻声冷笑了声,“我家阿虎过世都已经二十多年了,你现如今都这么大的年龄,记性还能好到连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楚。”
老人轻轻叹气,“不是我记性好,而是那孩子死得太可怜了。”
他抬起眼眸,望着曹老夫人,“当年,你说阿虎拉肚子让我给他看看,但是我给阿虎诊脉,诊出他不只是拉肚子,而是得了肠疾。”
曹老夫人脸色骤变,眸光微微闪躲。
老人继续道:“得了肠疾这种病虽然不一定会死,但若是治好也必须上城中找名医,诊病抓药要花上一大笔钱,村里的人倾家荡产也花费不起,所以若是村里的孩子得了肠疾,最后往往也都是活活痛死病死,有的父母看不下去,就会偷偷从我这儿买点药来减轻孩子的痛苦,唉……都是苦命人,我大多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成没看见,便算了。”
“可是……”随即话音一转,他仍旧望着曹老夫人,可曹老夫人却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我改日再去曹庄村,她并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想买药,而是想买一包蒙氵干药。我问她为何要买蒙氵干药,她却忽然发怒骂我多管闲事。最终我没卖蒙氵干药给她。
……但半个月等我再到曹庄村时,就听说阿虎那孩子居然溺水死了。当时我就猜,她不知从哪儿买到了蒙氵干药……”
老人深深叹息一句,“阿虎这孩子死得不明不白啊……”
“阿虎……”
曹岩额角青筋寸寸绷起,紧紧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去找你买过蒙氵干药了?再说了,即便……即便阿虎真的得了肠疾,我去买蒙氵干药,就能说明我有罪?我杀了阿虎吗?!”
曹老夫人勉强维持面上的镇定,竭力反驳道。
姜施施却淡淡冷笑,戳破她最隐秘的心思。
“你原本已经丧夫,只剩下曹阿虎一个人,后半辈子只能指望他,但曹阿虎有些憨傻,恐怕不顶用,你又收留了脑子灵光的曹岩舅舅,给自己加了重依靠。谁知曹阿虎又得了肠疾,未来只是个负担,而且因为你不曾善待过曹岩舅舅,和曹岩舅舅之间的母子关系也极为淡薄,将来曹岩舅舅长大自立后哪一日将你彻底甩了也不一定。”
“你别胡说八道……”曹老夫人想要制止,却根本无用。
“所以你便动了个邪念,给石块抹油设计曹岩舅舅落水,曹阿虎性格热情耿直,又与曹岩舅舅感情好,只要听见呼救声音必定来救他,可是他已经中了蒙氵干药,在水里拼尽全力只能将曹岩舅舅推上岸,自己却根本没有力气自救了,只能溺毙在冬天寒冷刺骨的湖水中。”
姜施施语调极冷,眸光也极冷。
“你就是这般牺牲曹阿虎的性命给绑住曹岩舅舅,给自己的后半生谋个倚靠。”
“胡说!你在胡说什么,都是胡说八道!!!”
曹老夫人忽然失控动怒起来,又瞪大双眸对着曹岩拼命解释,“阿岩,你别相信她的鬼话!我怎么可能会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做这些事情,真的没有做这些事情……”
曹岩牙关紧咬,鼻孔不断翕动,就连双腿都在轻轻颤抖,几次撑着自己站起身,显然怒气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瞪眸质问她,“阿,阿虎……到底是怎么死的?”
曹老夫人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曹岩的双腿,面上泪水涟涟,拼命地摇头,“我没杀阿虎,真的没杀阿虎!!都是那个小贱人污蔑我的……她,她对我,对你心存怨恨,故意找来这些人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她不怀好心,满肚子都是狠毒奸计,阿岩你千万别相信她的鬼话!千万别信!!”
曹岩双臂撑着扶手,颤颤巍巍,慢慢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又抬起手臂,就朝着曹老夫人的脸颊甩下去。
最终生生停下了。
停留在半空的手臂,颤抖不止。
最终却强忍不住,张嘴便吐了一口乌黑浓重的血。
“将,将这个老毒妇带下去……”
他接过小厮递来地帕子,将唇边乌血擦拭干净。
此时此刻,曹岩望着曹老夫人,眸光不含半丝温情,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冷声吩咐道。
嬷嬷们得令进厅,将跪趴在地的曹老夫人拉拽起来带走。
“阿岩,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杀阿虎!我怎么可能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儿子啊……”
曹老夫人使劲挣扎,挣得发髻衣衫凌乱不堪,还在不死心地沙哑叫喊。
只是曹岩对她已经半句话都不再信了。
“滚!”
送给她的只有最后这句话。
……
连日大雪,韶州城早已出现了炭火与棉衣的严重短缺,即便寒风刺骨,雪层已经厚得能埋进人的膝盖了,城中的炭火铺子与成衣铺子前面,依旧每日人满为患,队伍排得极长,都在等待过冬物料的供应。
之后的几日,即便薛衮一再要求姜施施卧床修养身体,但姜施施执意不肯,而是与他一起处理剩下的大摊子。
姜施施协助薛衮审问被关押起来的盛鹏与江丹妍,一点点将深埋在薛家的那些钉子尽数挖了出来。
那些隐秘仓库的所在,也从盛鹏口中挖了出来。
那些前世坑害万千百姓的腐烂棉衣与有毒炭火,被尽数销毁。
韶州城严重缺乏过冬衣料炭火,好在姜施施早有准备,早在她准备来韶州城时,就已经与薛家老太爷提起预备炭火衣料的事,在初冬,大雪还未完全降下来时,那些炭火与棉衣就已经在大晋各地运往韶州的路上。
现如今,大部分已经抵达了韶州城。
姜施施要求各个商铺不准涨价,将那些棉衣与炭火卖给正急需的百姓们。
与此同时,庞家的铺子的过冬物料都翻了几番不止,相较之下,百姓们痛骂庞家趁人之危涨价,完全不顾人死活,然后围过去哄抢薛家铺子的棉衣炭火。
薛家在百姓中声望一时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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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馨苑中。
姜施施与郑荷君正坐在窗边品茶。
冬日暖煦阳光洒照下来,让人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从骨头里发酥发懒。
“曹岩舅舅将曹老夫人交给了衙门,由官府来彻查当年的曹阿虎的死,若是证据确凿,即便曹老夫人已经六十高龄,大晋律法素来宽宥老人,但谋杀亲子这等重罪,曹老夫人怕也是后半辈子都要栽进牢狱里了。”
姜施施将曹老夫人的处置结果告诉郑荷君,但郑荷君却只是浅浅点了点头,便继续端起茶盏慢慢饮茶了。
仿佛事不关己,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