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给我生个儿子
这个夜晚足够荒诞。
严晚不自觉后退两步,俯视着这张原本青涩热情的脸,不过几分钟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刘珍像是深陷在噩梦的泥沼里动弹不得。
“你……”严晚试着伸出手,“我们先离开。”
“离开?”刘珍喃喃重复一声,“我还能去哪儿?”
严晚理所当然:“跟我去酒店住啊。”
她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耐心地等待。
远远的又传来一连串骂声,接着是铁门被踹动的巨响,连隔了一段距离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清形势,见怪不怪地缩回去,习以为常地关上窗拉上帘子。
刘珍一个哆嗦,夜风拂过覆盖着冷汗的皮肤,激起无数鸡皮疙瘩,她脑中随之变得清明。
瘦弱的手猛地抓住严晚的手腕,她试图站起身。
“我腿软。”
严晚两只手架住她,几乎是拖着她走,刘珍这才发现严晚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两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往前跑,穿过狭小的巷子,尽头那一点光亮随着靠近逐渐放大清晰起来。
还差一点,再快一点!
刘珍在心里反复默念,死死抓着严晚的胳膊,仿佛濒死时的救命稻草。
骂声被远远甩到后面,刘珍忽然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的能量,反手握住严晚。
“走这边。”
似乎连天都在帮她,严晚岌岌可危的电量竟支撑着穿过无数黑暗的小巷,而萧时白也没有在这期间打来。借着路灯的光,两人平安到达酒店。
回到房间,严晚插上充电线就要报警,却被刘珍一把拦住。
严晚不解地望着她,两人握着手机的手互不退让。
“你干什么?”
“没用的。”
“什么意思?”
刘珍顺利从她手中抽出手机,脱力地瘫坐在床边,她展开双臂,直直往后倒下,柔软的被褥接住她,她安心地用侧脸蹭蹭,眷恋得就像四处漂泊的浮萍终于找到一个短暂的栖身之所。
“他是我父亲,他们只会教育两句,然后把我交给他,交给他就完了,你知道吗?我花了多久才逃离那里,怎么可以再回去……”
严晚听到这儿大概猜到了她的过去,于是也坐下来。
刘珍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呼吸间的起伏,时间沉默下来,好似静止。
良久,她偏偏脑袋,身体仍躺在原处,只不过眼睛看向严晚。
严晚觉得那双眼睛脱离了白天初遇时候的那个小姑娘,熟悉得令她有那么一瞬间瑟缩。
然而她立马收拾好多余的心情:“要告诉我吗?我保证不会任何人。”
刘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慢慢地,她眼里重新染上温度。
“我不介意啊,”她笑,“反正……”
“反正,我不可能再投一次胎吧。”
她收敛了笑意,苍白的脸上睫毛轻颤,像一只脆弱的残翼蝴蝶。
“你猜我几岁?”她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严晚一怔:“20?”
“19。”刘珍重新扬起笑容,长长地叹了口气,“4年了啊,怎么还是这样。”
她支起身体,拿了个枕头抱在怀里,想要找个支撑似的。
“你不是想去咽山吗?”
严晚挑眉,点点头,意外她的话题走向。
“我就是从那儿跑出来的。”
严晚闻言心头一惊,手指蜷缩,陡然升起一股紧张的情绪。
“五岁?还是七岁?我小时候特别蠢,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处境,总是埋怨她不像别人的妈妈一样爱我,直到镇子上的小孩欺负我,就那样,忽然被告知我母亲是年轻的时候被骗过来的。”
她撇撇嘴,又故作不在意地说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朝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的,一坐就是一天,呵,我真的好蠢啊,蠢到以为我父亲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做任何事就是爱她。”
“我经常凑过去,想要她抱抱我,可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推开我,然后哭着不看我,却一直一直跟我说对不起,她哭起来把嘴唇都咬伤了,就是不发出半点声音。”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严晚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闷闷的嗓音:“再长大一点才懂,原来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个错误,于她于我,都是。”
“所以上天才开了眼,她怎么都怀不上第二个孩子,或者说,那个男人想要的儿子。”
严晚喉头动了一下,感觉身上有点冷,说不出一个字。
刘珍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两下,还是没抬起来,她继续扒着伤口:“幸好啊,她没有再怀孕,我成了那个家里唯一的孩子,上了几年学,而她,也找准了机会跑掉了。”
“幸好、幸好。”她重复了几遍,声音有点变形,“再后来,我也跑出来了。”
“刚开始听说她的家在这里,我在这儿找了很久很久,偷偷地找,怕被人发现了。”
“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诶,反而被那个男人找到了,还好我跑得快,”她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终于肯抬起头,那张还显稚嫩的脸粘着头发,乱七八糟的,“我的运气向来很好,今天遇到你,那天也是,刚好躲进刘教授家——当时他们家几乎都搬走了,唯独他爷爷坚持留在这儿。”
严晚没想到竟然会在她的故事里听到熟人的名字,白天借刘希的名头是因为他在这儿的知名度很高,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这样间接的联系。
刘珍看她呆愣的模样破涕为笑,继续说下去:“我在那位老人的帮助下进了职业学校,找到住处和工作,前年他离开了……”
说到这儿,她眼中的光亮重新黯淡下去:“咽山人都姓张,我不想做那里的人,所以我把自己的姓改掉了。”
“那个地方啊,真的会让人咽气的,”刘珍忽然非常认真地盯着严晚的眼睛,“所以,你不可以去。”
严晚被她的目光钉在原地,事实上,在刘珍说出咽山人都姓张那一瞬间,凉意从双腿直蔓上头顶,全身寒毛竖起,心脏被什么堵住了,连基本的呼吸都困难,她张开嘴试图说话,然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哎?你怎么哭了?”
严晚不知道,她只知道,好奇的、恐惧的、害怕的、执着的那个真相,拉扯了四年,终于在殷市的这个破落小酒店里,被一个陌生人证实了。
她回到19岁,第一次窥见颜菲噩梦的那个夜晚,她看见自己蹲在陪护床边,悄然把耳朵凑近,捕捉到只言片语,更重要的是那个开启这份过往的名字。
颜菲扭曲的脸不断晃在眼前,严晚感应不到哪里痛,可就是痛到不行,痛到弓起身听不到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