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在狭窄的上空,瞧不见一丝月的踪影。
耳畔流水唏嘘,眼底火光任然,明暗模糊的交界闪烁在发丝里,嵌入了皮囊中。
“在看什么呢?”
九熙偏着头,顺着皖钦视线往身后疑惑地寻视,可除了漆黑一片的河域,并未见其他任何有趣的东西。
“看……”
皖钦也答不上来什么,视线缓缓移到了九熙脸上。一如既往地嘴角勾笑,他淡淡回道:“发呆罢了。”
九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片刻后,又再次充满好奇。
他单手撑着下颚,眼神盯着皖钦,幽幽道:“殿下可知,在九熙一众朋友里,皖钦是最谦顺随和的……只是,有时却甚是冷漠。”
“是吗……”
皖钦垂眸看着渐渐微弱的火焰,手中拄着的木棍开始转悠起来。他扒了扒烧成碳木的灰烬。
“该添些柴了。”
九熙看着飞舞的火星子,光着膀子的他顿觉河风微冷。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皱眉回道:“不添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着,他站起身。
“行。”皖钦也站起身,习惯性地理整衣衫,继续道,“你穿好衣物,我先去河边待会儿。”
“你可别又掉下去了。”九熙打趣道。
皖钦听着,无奈地摆手一笑。
他站立在岸边,低头俯瞰着宽阔的河面。若不是剩些波光还荡漾在上面,多踏一步便会坠入这万丈深渊。
皖钦不禁又回想起站在吊桥上的情景,只觉胃中翻涌,冷汗全身。
更甚者,胸口愈合的疤痕都产生了共鸣。
他仿佛有些知道了内心的恐惧,关于他伤口来处,定与高空有关。
可是就连枣南城的老百姓,都说他是滚下了尖锐的礁石,划开了肚皮造成的。
他不信,至少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惧怕有红色翅膀的羽人。即使这世间从未有过红色翅膀的羽人。
皖钦无声地叹了口气,迷离的眼神下,他仿佛跌入了一种无尽的漩涡。
或许便如傅珍的那句话,最要警惕至清之水,一眼望穿,却深不可窥。
可一想到这暗河,皖钦双掌撑着膝盖,俯身盯着这平静的水面。
……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不知其源头,亦不知其归处,仿佛凭空而现……
九熙说,他那时坠入这悬崖,本以为会就此没命,是宋荣救了他,他自始才知别有玄机,但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暗河,他问宋荣亦不知。
后来宋荣告诉九熙,一直往下游,会见到一个洞口,游出洞口上了岸,也就出去了。
可书上从未有过记载,或许是很少有人发现吧。
想到这里,皖钦忽然眉头一皱,缓缓蹲了下来,垂下的指尖触碰着冰凉的河流。
按逻辑来说,只有掉下去才知道有出口……而以宋荣的能力,只要有黄符在身,便怎么方便怎么来,如果说他不想陪九熙出去,大可使出瞬移符,可他却要那时才十二岁的小九熙自己游回去,那么就说明他身上根本没有黄符,但……这绝不是他的性格!
皖钦眉头更加紧凑,他有些不敢推断下去。如果说他没有黄符,他便是定从悬崖掉下来的,没有黄符,他就只能如凡人般,在漫无边际的河中反复探索出路。
可是,他为什么不带黄符,哪怕只有半张,他也便可以唤出无数张出来。但最重要的,他是那么机敏,又因为什么竟选择跳下了悬崖?
隔绝音信的五年,皖钦已对宋荣一无所知……
他搭拢着脑袋,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周围像突然降了温一样,连呼出的气在这黑夜里都看得出明显的白雾。
好反常。皖钦的思绪更乱了。
忽然,他出神的双眼瞬间定住了,河里似乎正在结冰!可还没来得起身远离,顿觉满腔水灌。
“噗咚!”
刺骨的水流肆意地划过每一寸肌肤,皖钦迅速调整状态,止住了疯狂冒出的水泡,他虚眯着双眼,正借着浮力冲出河面,可手腕冰凉的感觉让他瞬间慌张起来。
口鼻又迫着呼出无数气泡,那是人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他努力地尝试挣脱,但是却被那模糊的手突然拽了回来,整个身体都俯了下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甚是熟悉的脸。
气泡向女子冲去,仿佛是水里的倒影,掀起圈圈涟漪。
皖钦沉默了。本该逃的,却还不自主地朝她靠近。
耳边阻断了一切声音。
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眼神里却尽是危险与算计,而墨红的官服与幽暗的河底融为一体,宛如绽放于地狱。
可她,皖钦小时候见过。
在他胸前受伤以后,她似乎隔三差五便来试探他,做出一些异样的事来证明他看得见她。
皖钦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每次她一来,他就莫名满怀悲痛。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发明显。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离开了枣南城,成了上参国三皇子,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如今,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在试探吗?他想不出什么了,因为悲痛已经死死戳进了他的脑海,平日的理智在她靠近的瞬间全面击碎。
心中竟有些庆幸,但更多的是愧疚。
皖钦的手掌不知不觉触碰上女子的脸庞,嘴角苦笑,整个河流都是他的悲伤。
女子见状面不改色,但眉眼间仍透露出一丝疑惑。
或许是善心突发,看到皖钦真的要溺死了,竟在不断下沉最后一刻推开他的手臂,消散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他卑微的呼唤。
“诺。”
女子轻蔑一笑。这是将她当做了谁?还真是有趣。
皖钦无力地向上浮去,看着女子就这样消散在眼前,他已无法解释他的行为。
忽然胸膛一托,猛得探头大口呼吸。
架在他身后的正是九熙。
九熙环着皖钦上岸,皖钦瘫软在岸边,止不住地咳出大量河水。
九熙一边拍打着他背,一边不忘质问道:“殿下,不至于这么急吧?这么黑的流域,你又不识路,一个人下水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呀!”
皖钦难受得说不出话,任凭九熙在一旁责骂,他半撑着腰身,等红润的眼眶渐渐平息下来,才差不多止住了咳嗽。
“看你现在的状态,估计是不能下水了,就在此地休息吧,天一亮再走。”
九熙叉着腰,转身又去角落抱来剩下的所有柴火,坐在一旁边钻木边疑惑问道:“皖钦,你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吗?”
皖钦躺在九熙一旁,无力地一吐一顿道:“何出……此言?”
“我在下面,看到你伸手像是在抓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啊?”
皖钦沉默片刻,回道:“没……看清。”
“啧,一问三不知,先休息吧。”
说完,九熙使力地飞快钻着木头,连眉头都锁成一块儿,倒终于生出了火。
九熙捣弄着火堆,燃得又高又旺。
他瞥了眼闭眼休憩的皖钦,他看起来甚是虚弱。
九熙叹了口气,观望着黑黢黢的上空,自言自语道:“……可惜那两匹马。父王见到了至少得沉默上半柱香。”
“算了算了,先安全出去再说吧。”
……
“大人,这个人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头上长着黑色猫耳的少年看着女子好奇的发问。
“……很普通……只是路途遥远,解解乏罢。”
少年听着,不解其意地紧跟在女子身后,一同消散在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