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见的江寄舟已经死了,能够确定应离本来性格习惯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么对金翡来说,留在大均府就变得更加不安全。
但凡自己展露出和应离不同的行为习惯,那些修真者必然会觉得古怪。
金翡知道,这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离开大均府的理由,她完全可以说自己大病一场,生死间来回一遭,性格难免有所变化,没人会心细如发地追究。
可既然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她,信郎心中牵挂思念的也是另一个女人,那么她也绝不肯留在这里委曲求全。
终身拖着病体在短暂清醒与长久沉眠中徘徊的金翡再清楚不过,一具二十出头的年轻身体意味着怎样的可能性。
她年少时的江湖梦,侠女梦,英雄梦都有了实现的机会。
脚步停在落星河别苑外头的大拱桥边,心中如今唯一的牵挂就是麟儿了,自己从来没能尽到母亲责任照顾的孩子。
可自己已经死了两百年了,现在顶着一个二十来岁小姑娘的面孔,有什么理由去见他呢?
金翡的脚步已经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一步一步走上拱桥的台阶。
这具身体的灵识相当敏感,身后隐藏在暗处的视线在背上灼烧,甚至连杀意的多少仅通过体感就能判断出来。
自己能够占据这具身体实在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金翡记忆中的那些剑术功法,这具身体轻易就能挥洒自如,甚至能让原本模糊的记忆碎片完整拼合,遗漏的肌肉细节都能回忆得明明白白。
而千金堂最引以为豪的精密手术,原本金翡没有那个体力和精神力完成,如今想来就是一天连坐五六台手术自己也不会觉得辛苦了。
去最后看一眼麟儿,看他如今过得好不好,若是过得好,自己便能安心离开开始自己的人生;若是过得不好……
那也是麟儿自己的选择,他已经七百多岁了,自己百年不到的人生经历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金翡走到别苑门口,樱树林中的早樱已冒出了点点花苞,金翡从不曾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樱树林中畅游过。
原本自己身边总是跟着大均府最顶尖的金阶侍卫,还有千金堂的医士随时待命。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但她不想叫信郎多操心也就从来不曾对他抱怨过。
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便如同轻巧地小燕子一样飞身而起,稳稳落在樱树枝头。
樱树树梢位置很高,能够看到别苑矮墙内的情景,麟儿似乎正在喂一只黑色的鸟。
那只鸟儿察觉到应离的存在,丢下元嘉麟扑腾着翅膀朝墙外樱树飞过去。
应离的出入并不会触动元嘉麟设在落星河外的屏障,故而元嘉麟根本没想到应离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找过来。
*
“丝丝,你去哪里?”
元嘉麟抬头看到树梢上优哉游哉闲坐着的应离,眉头立刻皱得死紧。
蒲雅兰刚死,而且显然不是正常死因,父亲看似沉浸于痛苦的哀悼中,背地里不知道盯人盯得多紧。
这么个风声鹤唳的时候跑到落星河,那不就是上赶着叫父亲把她当成重点观察对象么?
进入大均府后数月时间,明离从来不曾联系过他,甚至连通过丝丝传书都不曾有过一次。
明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元嘉麟重重呼出一口气,金管家这段时间似乎很看好明离这颗棋子,说原本不过是后备选项,没想到还有些急智,大场面也能稳得住。
所以前段时间禁军审判的时候才会特别出手帮明离洗掉了身上的疑点,而明离也确实证明了自己。
这短短没几日的功夫,怎么突然就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元嘉麟抬头含着怒气瞪着明离,丝丝同她亲昵了一会儿,明离姿态松弛地靠在树梢上,身上居然散着点点落花???
那是元泊桥之流最喜欢的飘花仙术,除了好看一点实用功能都没有,元嘉麟觉得明离这副毫无紧张感的模样更蠢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
是于千军万马中直枭敌手项上人头如入无人之境的无双剑客么?
*
金翡看到麟儿追着乌鸦赶了出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她其实根本分不清这只乌鸦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这个应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生了块黑鸟胎记的缘故,好像特别招乌鸦的喜欢,在大均府感觉不出来,朗日庄其他地方普通禽鸟的品种多得是,应离专门招乌鸦喜欢。
自己在金翡馆门口伤神的那短短一段时间就招来了好几只,更神奇的是这些乌鸦还能听从自己简单的指令,比如绕着自己盘旋,或者一起去给自己捡一些小东西回来。
明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但是这些乌鸦在理解自己意思的时候没有任何障碍。
金翡甚至怀疑自己如果能聚齐起足够数量的乌鸦,就是指使这些乌鸦是把人生生啄死估计都不是什么难事。
乌鸦是极有灵性的鸟类,只是有灵性到这种程度,金翡不知道到底是乌鸦的原因多些还是应离的原因多些?
这黑鸟印记不是什么鸟妖族的特殊铭文吧,金翡摸了摸自己左眼角,越发觉得自己真是捡了个大漏。
只是这个大漏,转眼就变成了大漏洞。
明明在自己记忆中见到麟儿只是几天前的事,可一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年有余,金翡便感到唏嘘不已。
麟儿这两百年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面色阴郁,像是心里有什么始终解不开的心结似的。
金翡为了和麟儿说上几句话,灵巧地跃下树枝,落到他面前:“这只乌鸦还挺粘人的,原来叫丝丝啊,是你养的吗?”
元嘉麟的脸色立刻扭曲了。
*
明离怎么可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这就是她自己养的丝丝,她怎么可能连自己的灵宠都不认得?!
更加离谱的是她说出口的话,和当年母亲说出的话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历史又一次重演了。
“这只白鹭好漂亮啊,是叫丝丝么,麟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养鸟了?”
元嘉麟只要一想到当年的一切心中就会冒出一股压不住的邪火,他迅雷一般伸手钳住眼前女人的肩膀,压低声线阴沉沉地喝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