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离当然不可能跟着玄墨一道回去,眼前只有一个玄墨还好对付些,要是一窝管事真人全在场的话,自己被押回太一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小楼的位置很偏僻,应离拖着步子走得很慢,玄墨也悠悠地跟在身边。
两年的时间应离都用自己的脸应付这个世界,突然用回明离的脸她还有些不适应。
这么久的时间没有见面如果玄墨问东问西好歹应离心里还能不那么忐忑,可是玄墨那副悠闲笃定的姿态就让应离心中没底了。
玄墨为什么不问自己这两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问自己怎么顺利潜入进朗日庄的,为什么不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玄墨问了,至少说明玄墨什么都不知道,可玄墨什么都不问,是不是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了呢?
应离没法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玄墨曾经就光明正大地拿明渊的面孔试探过自己,虽说当时被自己含糊过去了,但是说不定玄墨的疑心从来就没有解除过。
快走到会有巡逻队来往的大路上,应离突然站住脚:“我不回去。”说完就一步都不肯再往前迈。
玄墨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应离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十七八个理由,甚至连随时跑路用的轻身术都在脚上经络中转悠了,没想到玄墨态度竟然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你不想回太一府,也知道你出现在大均府是出于何目的,但是这太危险了,你连半仙境的实力都没有,失败几乎是注定的。”玄墨端举着拂尘,手上两枚白玉须弥戒流转着莹莹光泽。
应离摇头道:“如果当真败局已定,我会立即自杀,相王天魂就会自行重入轮回,到时候你再重新培新一个相王便是了。反正左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对你来说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玄墨丝毫不能认同明离的这个说法:“在你看来我是一个如此不怀好意的歹人吗?”
“抱歉,不是我非要这么想,而是这么想的话我能轻松一点。我太累了,身上已经背不动哪怕再多一分的善意,再多一分的期待了。你的好心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应离不想每次见面都必须和玄墨吵上一架,可有些观念之争两边谁都没办法放下。
谁叫她太不自量力了,刺杀元申屠,恐怕是连叹风华这个大魔头都不会去想的天方夜谭。
应离为了这个高不可攀的目标疲于奔命,对她来说,多余的善意只会让她更疲惫。
因为她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不管是谁对她释放善意,她如果不给予回报以一换一就会自觉欠下了人情。
她的身上已经背了三山五岳一般沉重的负担,人情债哪怕只是一羽鸿毛的重量都能把她压垮。
玄墨是个好人这件事她再清楚不过,可是她没有功夫也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
一个无怨无悔跑到猜字岭保护她的人,这样的人情债怎么还?什么时候还?要还到什么程度?
一旦去思考这个问题,应离就没有办法继续往元申屠这面南墙上撞了。
那索性就不要去想,不要是理解玄墨的善意,用应离最擅长的公平交易去解读他。
太一府的万年封魔大计需要相王,所以玄墨需要明离。
这么去理解心里就会舒泰很多,可以斩断那些无谓的羁绊。
羁绊这种抽象的说法在应离看来就是那些相互亏欠相互叠加,到最后根本算不清的人情债。
这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证据,但谁知道应离还能活多久呢?
“可是按你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杀……”玄墨不明白明离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印象中,明离慧黠有之,涉世未深亦有之。
这两年里明离到底经历了什么?
玄墨看着明离头顶垂着精美玉饰的玉翎冠,玉翎饰一如当年那般摇摇晃晃的荡着。
明明是一样的玉冠华服,穿着这身衣裳的人却变得玄墨不认识了。
“玄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当做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修真者,而不是脆弱的随时需要你保护的洋娃娃?”
“洋娃娃……是什么?”玄墨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物件。
“啊,那时我之前所在的世界才有的东西,你就当做是小姑娘玩的那种布偶傀儡吧。”
“我并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便可,不用特意向我说明。”
明离不合作的态度让玄墨很难办,他不知道这个和从另一个世界远道而来的灵魂到底贯彻着一个怎样的生存法则。
“难道你原来那个世界的人,你们的活法都是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计生死的么?”
应离耸肩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我生在一个没有修仙门道的和平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惜命得很,我也不例外。”
“那你为什么……”
应离反正是打定了主意要怼地玄墨说不出话来:“那我为什么要去送死?我没有想不开,也没有打算去送死,未来的可能性千千万万,也许其中只有那么一条是通往成功的路径,但这条路径是不可能叫人一眼望穿的……”
“……在我当时离开太一府的时候确实只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怒气和冲动,我也不否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玄墨凝眉望着明离,她说话惯有的态度和特殊的用词方式是极为少见的,玄墨在堂奥没有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垂在脸颊两侧的长发将眼角的位置挡住,夜色如墨玄墨看不真切,但是有些事情不需要眼见为实,心早就已经先一步领会了。
应离不知道玄墨正在盯着自己的脸端详,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即使现在希望依然渺茫,但我看到那束光了,而看到那束光的路,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说完应离手上鸡皮疙瘩便竖起来一大片,自己已经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为什么讲出来的话居然这么中二。
玄墨没有说话,伸手将应离垂在脸颊边上的头发别到耳后,拇指指腹在她左眼眼角蹭了一下。
黑色的印记本就显然,这个世界的修容装备又不够先进,蹭了几下,左眼漆黑的金乌印就露了出来。
应离僵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马脚了来着?
“你从前的名字是叫应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