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还下着些小雨。
凌晨三点零八分,但是宿舍楼下路灯长鸣,冷风呼啸、雷声依旧,她拉紧了外套的衣服。
谭渝仔细地注意着电话里零碎的声音,甚至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当电话里头声音安静下来后,他试探性唤了一声:“学姐?”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声音,叫着,“谭渝……”
她并不知道谭渝是在怎样的状态下被吵醒,也不知道接到电话后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给他添麻烦,但是一旦记忆深处被挖掘,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着电话线,将这一通电话变成一次救赎。
谭渝住在9栋4楼,现在就站在走廊外的阳台上,罗曼住在4栋4楼,中间隔了两栋。
但这两栋却仿佛不存在一样,电话那头他的每一次说话、呼吸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
“谭渝……”于是她又唤了一声。
“嗯,我在。”
冷风扫过,她的心里却有暖流在涌动。
“我在,你说。”他重复道。
罗曼点了点头,说话时,身子歪向了9 栋,紧紧地抓住栏杆,想要离得更近些。
夜影婆娑,但他呼吸的声音顺着电话声传来,她恍惚间觉得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与她对望着。
那眼睛明灭如星,脉脉含情。
一段尘封的记忆,就在这样一个雨夜,一字不差地倾吐了出来。
认真喜欢过的人总是难以忘记的,对罗曼来说也不假。
她不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刚好喜欢上邹雨,而是因为邹雨,才情窦初开。
之后,整个高中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学区房周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依旧不变,时光的尽头,一个高高英俊男生斜倚在教室走廊外,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教室里的女生。
一切的往事与现实渐渐重叠,交融成了一团。
他们的缘分起于那个下雨天。
他是她的邻居,一中有名的“老大”——不学无术、旷课、抽烟、勒索、打架无所不做。
父母一直嘱咐她一定要与他保持距离,她却因为心善,递给了他一把伞,从而开始了他们的故事。
“当时我的一个挂坠被他扣下了,后来他便要我答应他每天早上都要帮他买早餐……我照做了……”
罗曼拿着手机,平静地讲着,以前觉得难以启齿的话说出来反而觉得很是轻松,“一来二去,我们就慢慢熟起来了。”
谭渝嗯了一声,问道,“挂坠?”
“就是现在戴着的这个,”罗曼回答说,“戴了很久了。”
“家里人送的?”谭渝的问话有些不自然。
“我也不大记得清了,貌似是一个小孩,又好像是一位阿姨。”
“嗯,”谭渝沉沉地应了一声,“然后呢?”
夜里有星光,闪着渺小却不可忽视的光芒。
翌日,罗曼准时出现了邹雨说的那个地方,却没见到来人。
他没来。
路上连行人都寥寥无几。
她等了很久,等的人才双手揣进兜里,打着哈欠,悠悠走来。
惹得罗曼有些许不开心。
她不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当即面色不好地说道:“喂,邹雨,该还我了吧?”
邹雨一收惺忪的眼眸,稍稍垂眸打量着她,仿佛在打量着一件将要估价的物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罗曼被这个眼神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一打听就可以知道的吗?大哥?”
“你又不是无名小卒。”她悄悄朝邹雨脸上看去,见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急忙补充道。
这句话让邹雨情绪大好,本就有几分酷意的脸上酷意更浓,还莫名扬起了一股子自豪与痞气。
他伸出手往口袋里一摸,脸上的神情便在刹那间僵住了。
他原本不打算刁难她。
对于这种乖乖女,他还真没什么挑逗的闲情,但是现在……
“所以,老大,平安扣能还我了吗?”
罗曼大清早等了很久,这会好心情都耗光了,但碍于眼前人是当地的“老大”,一连控制了很多次情绪,才和声和气地说道。
别人都是一口一个“老大”称呼他,可这两个字自罗曼嘴里说出来,虽有说不出的生硬与挑衅,却让邹雨莫名的舒服。
于是,没带平安扣出来的邹雨顺藤摸瓜,就着这声“老大”,神情略微有些复杂、迟疑地说道:“我说过,我有条件。”
罗曼眼睛眨了眨,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愣愣地出声:“什嘛?”
那张白净无暇的脸很平静地与邹雨对视着,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很直接地打量着他。
她的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倒映出邹雨霸气侧露的脸,脸上隐约能够看见琥珀色的眸光。
“那你得给我这个老大买一个月早餐。”
“一个月?”罗曼瞬间变脸。
邹雨眉毛一挑,他原本不想捉弄罗曼,可是罗曼被捉弄的神情实在令他觉得有趣,恰好平安扣不知所踪,于是干脆这么说道。
“你那平安扣看起来材质挺好。”他嘴角上扬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罗曼在心里哼哼道:妈妈说得对,混混果然不能沾。
但还是强制自己缓口气,咬咬牙说道:“一个星期行不?”
“半个月,”邹雨道,“最后的底线。”
罗曼叹了口气,“等我一会。”
邹雨怔了怔,见罗曼急速地跑开了。
他不知怎么地,很想看看她让自己等什么,就生平第一次站在原地,做起了等人这码子事。
片刻,罗曼拧着两袋食物走了过来,“给,饺子、豆浆。”
邹雨垂眸看向她手里拧着的打包盒,接了过来——是刘婶家的饺子和张叔家的豆浆。
他等了片刻,没有动静,罗曼只得摊开他的手,将早餐挂在了他的手上,之后说道:“第一天,还有十四天……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实在是有趣得紧,看来平安扣,还是回去找找吧,邹雨这么想到,摇了摇头。
“没有不吃的,但是……”他低头看着头上冒着汗的罗曼,玩味地说道,“这么点,不够。”
罗曼只是“哦”了一声,不知记没记下。
第二天,早餐便翻倍了,与之一起退还的,还有邹雨的手机。
倒真是个傻得可怜的姑娘。
邹雨这么想着,将自己咬了一口却没什么食欲的馒头默默地包了回去。
一来二去,他们的牵绊便开始了。
“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是一个雨天,他先告的白……”罗曼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讲着,睫毛上不时折射着点点水花。
“在那之后……”在那之后,因为邹雨的告白,两情相悦的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情侣。
并不是说谁先告白,谁就输了。在真心喜欢过的两个人看来,告白只是一味猛药。
他们过往的甜蜜不输于任何一对情侣,邹雨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旷课替她买药;在她生理期替她买卫生巾;在她被人非议的时候找人吓唬说闲话的人,让流言适可而止。
而她也会在邹雨需要她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请假陪他;在他打架受伤之后,埋怨着替他上药;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挡在他的前面。
他们甚至约定好一起上嘉华市最好的大学,就选Z大。
罗曼读教育学院、邹雨读艺术学院。
他们还规划好了人生的路线,25岁结婚、27岁买房。
虽然偶尔会吵架,但是会很快和好。她懂他的抱负,他懂她的小脾气。
罗曼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群人心目中的大嫂——“老大的女人”。
在一中,她是A班,他却是F班。
尽管教育局一向不允许进行班级等级划分,他们却还是被学校区分成了优劣等生,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教育资源。
简而言之,F班的学生就是被学校抛弃,用来赚学费的学生。
邹雨并没有小说中男主的逆天智商,他之所以被分到F班也并不是在保存实力,是真的从来没有认真学过。
无奈之下罗曼手把手将自己上课老师教的内容讲给他听,很长一段时间下来,才算是搞定了他高一的课程。
在这期间,邹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连带着他的一群小弟,也开始渐渐沉下性子,不旷课、不早退,甚至还会跟着邹雨一起听罗曼讲课。
可就是在罗曼以为一切都会慢慢走向正轨的时候,意外就在邹雨高三下期那期接踵而至。
首先是邹雨最好的兄弟因为打了人被判成故意伤人罪入狱。
罗曼说到这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谭渝也不催她。
罗曼连续换了好几口气才慢慢说道——“因为惹的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所以当时什么东西也没调查,就被直接判了刑……”
学校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因为摊上了刑事案件,将邹雨的小弟们凡是跟命案有关的一并加以惩罚,一连十几个人直接开除。
邹雨因为罗曼的紧急阑尾炎才有幸逃过一劫。
虽然他的好兄弟没有怪罪他,但是自责感却一直只增不减。
“他当时自责极了,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不然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十几个人也不至于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我们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吵架……”
说到这的时候,罗曼也很自责,显而易见,她将这件事都归结于自己的急性阑尾炎了。
谭渝静静地听着,一时间哑口无言——那段时间刚刚高兴于自己十六岁生日的人,就在不久之后因为这个年纪而坐了牢。换做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罗曼更是陷入了长时间沉默,良久,在平复了心情之后,继续说着。
那件事风波刚停,在邹雨即将高考的前一个月,击垮邹雨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家庭。
就像是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他家欠下一屁股债,而在那之前,他的养父给他买了一份保险,其意味不言而喻。
他得知真相后,不哭也不闹,选择了用自杀来偿还养父一家的恩情。
也就是高考当天,他缺席了高考。
“我当时找了他一天,怎么也找不到,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直接就报了警,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在一间废弃的杂物室看见了他。”
那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地方,邹雨选择了在那个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杂物间里一片漆黑,罗曼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一道明晃晃的亮光袭来,再一眨眼,他送给她防身的弹簧刀正被他握在手里,朝自己的左手腕割去。
罗曼尖叫了一声冲了过去。
一片漆黑之中,她只觉自己的手腕火辣辣地疼,有液体汩汩地从手腕中奔涌而出……
只一会,罗曼就已经嘴唇惨白,手脚无力,天与地便在那一瞬间翻转了过来。
邹雨一阵惊呼,只见倒在地上的罗曼,鲜血正顺着她左手腕割开的狰狞伤口不断地流出。
他的左手臂也割伤了,却没有伤及动脉,只是划破了一个吓人的血口子。
罗曼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割伤的地方正是动脉,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多亏救护车来得及时,她被及时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