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宁(1/5)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令,虎踞龙盘的一处塆坡,实乃堪舆学上所谓椅子穴的钟灵毓秀之地,古柏参天,槐花串珠,蜜香沁脾,引得蜂狂莺婉,躁动非常。不过,纵然天地间万类竞逐,雕鸮(鸮:音xiao,俗名猫头鹰,性夜行,有约二百个种类,雕鸮是其中体型最大者)一家老小却不为所动,始终在树洞深处构筑的豪宅里鼾齁。大白天里,既使宅外锣鼓大戏,他们也能闹中取静、安心卧榻,一个个在春梦中香甜呓语。这也无可嘲弄,日出而息、日落而兴原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
直到日薄西山,夜幕渐渐降临,雕鸮家的儿女们才睡眼惺忪地折腾起来,虽然都是猫面鹰身、铜铃大眼、镰刀嘴喙、弯钩利爪,但还处处透着显而易见的稚气,只是鸮哥已颇有英姿,鸮妹也极显机敏,至于鸮小妹,因为年纪最小又一向受宠,顽皮、横蛮中带着懵懂。大家缠斗戏耍、盥洗如厕,必然弄得合宅不宁,引得鸮爸鸮妈不断噤呵。夫妇俩有些恋床,还想懒懒地温存片刻,无奈小子们扰攘不断,一来二去也就睡意全无,骂骂咧咧地起了床。三个儿女见状,纷纷溜之大吉,轻轻蹭到宅洞口,一个个将圆圆的脑袋探往洞外,慢慢旋转窥察,只见月上峁梁,星眨诡眼,白天的喧嚣早已不见踪影。
猛可之间,忽见有田鼠在不远处窜索,鸮哥便不顾身量未足,矫捷而无声地展翅扑去,刚一抓摸,田鼠就惊跳起来,反冲之下倒令钩爪回缩。那田鼠正值壮年,粗硕刚猛,浑圆滑溜,虽经几番扑腾,都在爪下挣脱。鸮妹和鸮小妹见状,一齐飞来助阵,但三个同时绕着那大鼠飞扑,免不了自相冲撞自相避闪,急切之间,大鼠已奔入穴洞,躲回了安乐窝,但惊魂未定,心跳气喘不已。鼠辈们繁盛,纷纷上前探问究竟,闻知是遭了邻家猫头鹰兄妹的扑杀欺辱,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一厢抚慰压惊,一厢派出几个犀利刁钻的奔往前洞,朝着洞门外咒骂起来:
“天杀的,崖撞的,少亡的,蛋臭未干,就起杀心了?”
“疯了魔了?连四邻八舍也下得手?看有朝一日遭雷打,连窝烧成灰!”
“生下仔子不调教,老昏悖了?不如栓根绳子吊死去!”
“猫面鹰身子,环眼镰刀嘴,四不象的怪物,变脸比脱裤子快,从今以后走着瞧,有你家好受的,别想着欺邻霸里。”
骂声连连,此伏彼起,一声赛过一声。小鸮们嘴笨,兄妹三个显然在对骂上落了下风,只是恨得牙痒痒,十分气急败坏,特别是听得连娘老子都被搭了进去受辱没,直气得捶胸顿足,屡屡猛扑猛抓,鼠辈们便一味龟缩在洞内叫骂,无可奈何之下将利爪伸入洞口舞弄,但鼠洞幽深,洞门又坚固,无非浅探空抓而已,反倒惹得咒骂更甚,徒增羞辱罢了。
耳听得外面叫骂声不绝,诅咒也很恶毒,鸮爸鸮妈起初还不太在意,后来却听见咒骂声中夹杂着自家孩子有一句无一句的回骂,明白了过来,知道是三个不省心的小孽障惹了祸,便急切地出门,不由分说呵散了儿女。不料田鼠家群小的诅咒非但毫无收敛,反倒愈发嚣张。鸮爸鸮妈一向不很护短,也不愿与邻结怨,加之听着只是田鼠家的群小在嚷骂,自我寻思也得老成持重些,便忍气吞声,不予理会,回窝去了。
小鸮们被爸妈的呵斥惊散,四下里腾空飞旋起来,又怕再遭斥责,不敢回家,干脆相呼相应地来到喜鹊家大宅子所在的白杨树巅,知道鹊家已经入睡,不敢聒噪,只静静地待着。其实,鹊家除了鹊爸鹊妈,也有三个兄妹,都是与鸮兄妹十分要好的伴当,就是两家的爸妈也往来甚密,虽说双方作息反背,但凌晨时分鹊眼已亮、鸮目未晦,黄昏时分则鸮目已亮、鹊眼未晦,那正是两家的老、少窜门聊天、海耍海玩的时候。这一刻确实夜深了,断然不能再打扰了,之所以顺顺地展翅而来,也是情急之下为着躲打躲骂,身不由己,习惯使然。
月明星灿,微风和煦,放眼所极天朗地阔,小鸮们正想展翅翔往旷野,却听见鹊家的阁楼上响起一步一颠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鹊小妹哼哼唧唧断断续续的细微吟唱,大约是在四处搜寻着要吃些夜宵,立即又听见气呼呼的抱怨声,一定是谁动了她的好吃的。鸮兄妹听得忍俊不禁,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引得鹊小妹出门探视,模模糊糊见是玩伴在屋外,急忙压低嗓门拖长声调问:“来我家屋外干啥?”听得是小鸮们惹了事,招来田鼠家一片咒骂,爸妈正在生气,便接着说:“你们不敢回家了吧?肚子饿了吧?”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小心就把动静弄大了,竟将鹊哥鹊妹也从睡梦中吵醒,两个一齐出了窝巢,见了鸮兄妹就欣喜,跳上枝头小声地相互喳喳多时,末了,干脆将鸮兄妹领进巢宅,直上阁楼,寻来好多好吃的大快朵颐,还好,鹊爸鹊妈未被吵醒。大家来了兴致,竟偷偷地通宵贪玩起来。
既使小鸮们早已被呵散,鸮爸鸮妈也早已不再理会,但田鼠一家合族仍然激愤不已,闷在洞里一再喊骂,到底还是不能解气,反倒陡增心虚,知道与天敌结了大怨,害怕再出洞去就是寻死,这样慢慢地寻思下来,诅咒声竟然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