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灯满月
我没有看手机,但很容易地得知了时间。间接的原因是我看到图书馆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代表着到了整楼熄灯的十一点钟;更为直接的原因是老板把一瓶啤酒摁在桌子上,对我们说,正好十一点,喝完这瓶就走吧,得下班了。
我把啤酒起开,没有管韩灿,直接对着瓶吹了起来。我们面前放着七个空瓶,其中属于韩灿的只有两个。第五瓶啤酒上来的时候,韩灿不再劝我,问了我一句,你真是第一次喝?我说,对。原因不明,不知道跟我平时爱喝水有没有关系,就觉得啤酒喝下去的和白开水没什么分别,入口甜丝丝的,咽下去后又翻上来一点苦味,一喝就停不下来。我站起来说,走吧。韩灿仰着头看我,迟疑了一下,也站起来,脸上挂着点红色。刚走出门,听见老板娘吼了一句,酒钱算了吗?我愣了一下,准备去结账,又听到老板带着烟味的声音,说,熟客,先给他记上吧。
离开餐厅,韩灿已经在前面晃悠着走了一段,我握着没喝完的酒瓶赶了上去,跟他并排,间隔一段影子的距离。韩灿说,回去之前,我再说几句?我说,说吧。
韩灿说,其实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喜欢贺子熙,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了你这个人,我跟她表白只是时间问题。从我生日那天之后,贺子熙再跟我说起做梦的事就全都跟你有关了。她对梦研究得越来越深,像是上课似的跟我讲一些理论,听着很像那回事。虽然她没说,但我知道她越来越想找到你。高考完填志愿的时候,她问我愿不愿意帮她个忙,我问什么忙,她说她推算出来你可能会报的学校,就在两所之间的某个,她很有把握。我有点懵,说你不是只能梦到之前的事情吗,这怎么可能推算出来?贺子熙很神秘地对我一笑,告诉我说,其实回忆才是最精准的预言。我问她,如果你真的找到那个人了你要做什么?贺子熙笑着对我说,这倒还没想,不过我们以前做过同桌,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来一次。我听完有点难过,有些话就在嘴边,但是我没有说。我说好啊,那我帮你找他。贺子熙去了北城那所学校,我就报了这里。开学前贺子熙教了我做梦,对,就是教我如何梦到想梦到的过去,不算太难,没几天我就会了。一开始还挺新鲜,但梦做多了其实也就那回事,都是经历过的事情,再来一遍又能怎样?而且对过去记得太清楚不一定是件好事,有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忘了好。要我说,回忆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提醒我们拥有的东西终将失去。你觉得呢?
瓶底还剩最后一点酒,我仰起头一饮而尽。酒精慢慢发挥出作用,我开始觉得舌头在涨大,塞满我的口腔,堵住我所有的表达。
韩灿说,两年前里约奥运会,林丹打李宗伟,你看了吗?我摇摇头。韩灿说,这次林丹输了,决胜局22:20,惜败。两人交换球衣的时候我哭了,艹,李宗伟那么瘦。不过总决赛李宗伟还是输给了谌龙,坐实了万年老二的称号,你说搞笑不。我说,那确实挺遗憾。
韩灿说,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总让你带瓶饮料吗。我说,对,为什么?韩灿说,因为跑完步比较渴。我说,就这样简单?韩灿笑了笑说,是啊,就是这么简单,其实我们之间的事情也挺简单,不就是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的故事,是吧。我看着韩灿,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什么,感觉他的脸有些变形,笑容也分裂成好多个。我心想是啊,不过是两段单纯青涩的感情,没想到横跨了十年的时空,以梦的形式重逢。
酒精的气味从我的鼻腔向外扩散,我感到每个毛孔都充斥着幸福的感觉,无关任何其他东西,仅仅是为自己没有被回忆抛弃而无比自豪。我的脑袋沉重空荡,所有的过往变成一场轻巧的梦,我很高兴有人愿意花费力气去记得。我的身体被韩灿扶住,我听到他说,陈霄,你醉了。身旁有一根路灯,我小心地靠了上去,突然觉得自己正站在南灯河公园的凉亭中,面前有个女孩笑颜如花,轻盈地跑向远处。在睡倒在地上之前,我回答了刚才韩灿问我的问题,我说,韩灿,我明白回忆是什么东西了。回忆是我的全部。然后我的身体像一座桥一样倒向地面,路灯悬挂在我的头顶,变成了一轮圆满无缺的月亮,温暖而耀眼,包裹住我的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