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第二日一早,温思则将众人送至码头便回去了。温知宜却不放心地送了他们一段又一段的路。

“师姐,别送了,回去吧。这都快出江南了。”魏凌劝道。

“好,我就送到这里,”温知宜点点头,但离船时仍忍不住再次嘱咐道,“我在你们的包袱里放了几件棉衣,内有夹层,我让人在里面塞了些丹药符篆,以防万一。量不多,省着点用。听闻江二公子为人跋扈,又好大喜功,要是碰上他,你们恐怕得多吃些苦头。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凡事能忍则忍,不可冲动逞强,明白了吗?”

“知道了。”魏凌和温念深齐声答道。

“嗯,去吧,一路小心。”

温知宜立在船头,目送他们离开,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打道回府。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回莲坞,而是先去了江南郊外的一处宅院。这宅院地处偏僻,但胜在环境清幽,景色雅致。内有翠竹万竿,芭蕉倚墙,绿意茏蔓,又有石子漫路,小溪潺潺,绕阶缘房。温知宜当时一见便喜欢上了,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拨了钱买下,因而这也算是她的私宅。

温知宜带人从后门而入,转过几间里舍,才从墙角的小门进到前院。院中站着一名男子,一身素衣,作文士打扮。男子脸色蜡黄,面上满是愁苦,颇似沉疴难除的病患。可若细瞧,便会发现他姿貌端华,眉眼如画,衣拙难掩其周身不凡气度。

“大公子。”温知宜行礼唤道。

“温姑娘。”云千奕作揖还礼。

“那封信我已托付阿凌转交,想来不日二公子便可收到。”

“多谢温姑娘。”云千奕又行了一礼。

“大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如今江家势大,打压仙门,正是各世家同气连枝的时候,我不过是顺势而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温知宜感慨道。

云千奕叹息沉默,如今幽洲云氏闭门休整,外人打探不到消息,他不知云氏如今的状况,心下担忧却无能为力,好在所携藏书已有了归处。

“不知大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温知宜见云千奕默然不语,主动问道。

云千奕敛神肃然道:“江氏称霸天下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正如温姑娘所言,覆巢之下无完卵,唇亡齿寒。故,我欲游说仙门百家,一同伐江。”

“大公子高义。他日揭竿之时,江南温氏必当全力支持。”温知宜高声以和。

“多谢温姑娘,还有,温宗主。”云千奕感激道,多日来的愁容总算有了几丝笑意。

稍后,温知宜命人帮云千奕收拾行李,暗中又多添了些银两法器,还派了一个心腹跟随,既为照顾也为掩饰。毕竟“娇生惯养”的云少宗主,即便脸上涂了暗色的脂粉,也扮不来普通人。她是希望云千奕能一举成功的,因为仙门若是能早结盟一日,胜算便多出一分。

回到莲坞后,温知宜立马去找了温思则,告诉他云千奕的情况和打算。温思则听后,沉声道:“这恐怕很难。世家自成立始,便各自为政,若非触及家族利益,他们未必肯出头。”

“爹爹何必如此丧气?”温知宜奋然道,“如今江氏倒行逆施,大肆铲除异己,终有一日会被群起而攻之,伐江是迟早的事。只是我当心温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怎么说?”

“江氏如今所为,大抵是因清谈会时预见了危机。江氏要的不仅是百家臣服,还要收拢天下英才为其所用,以保江氏昌盛,延绵千年,”温知宜不禁蹙眉,严正问道,“爹爹觉得,这样的江氏还会容忍其他世家发展壮大吗?而不能为其所用的英才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温思则细细思量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追问道:“那为何是温氏……”先遭殃,最后几个字,温思则不忍说出来。

“因为要杀一儆百。眼下,江氏虽然歼灭了几个小世家,但也发现了重重阻力。众人不是傻子,虽然表面上各个都不敢反抗,但暗地里哪一家不是在加紧训练?火烧云氏就是一个警告,但还是不够。云氏虽然受损,可根基还在,卷土重来也未可知。故而,江氏需要再来一次更加彻底的震慑。沈宗主是墙头草,江氏不会动手,那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孤独氏和温氏了。”

温知宜稍顿,从怀中取出一幅地形图,指着上面的标注道:“爹爹请看,清河多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孤独氏心法重在刚猛,孤独氏子弟亦是勇猛之辈。江氏若想攻下清河,绝非易事。江南则刚好相反,境内平原坦荡,水道四通八达,难守易攻,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攻下江南,江氏就可在江南一带站稳脚跟。到时,还能借温家的漕运水道,上至巴蜀,下通吴越,大半仙门便可掌握在手。”

一番利害分析惊得温思则冷汗直冒,但温知宜还未讲完,她喝了一口水继续道:“爹爹可曾想过,为何江氏能出其不意地攻打云氏?要知岐山和幽洲之间,可是至少隔了万里地了。”

温思则茫然不知。

“因为江氏不是从岐山调动出大批人手,而是从他的附属家族派出了人。爹爹请看,”温知宜指了指江南四周的标识道,“江南北面和南面皆有江氏的附属家族。江氏若想一举拿下江南,兵力绝对不成问题。”

温思则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女儿,心中有儿女成材的自豪,但更多的是自己如老木将朽般的无力。他知道自己能力平平,温氏传到他手上,只能做到“守成”二字。可是风雨欲来,他还能为孩子们遮挡多久呢?也许是该有所决断了。

“那知宜觉得,温家接下来该如何准备?”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谨斥堠,固守御,严训战。”温知宜抬首沉声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和温知宜聊过眼下的局势后,温思则立马召集各位长老开了一次族会。会上具体讲了什么,温知宜不得而知。只知自那以后,温思则便下放权力,似乎有意锻炼年轻一辈的能力。温知宜仍然掌管温氏漕运,但暗中又接管了转运资财和人手的活计,在这一方面,温思则给了她极大的权力,且从不过问。可以说,除了温知宜和她自己的心腹,没有人知道转运的地点。

一切事务都井然有序地悄悄展开。

然而,就在这关头,温知宜收到了魏凌的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