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莲坞五里外,有一片苇塘。这里的芦苇又高又密,成片成片地长着,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密林。人一旦进入其中,就会失去踪迹,是个绝佳的躲避场所。温知宜就带着人等在这里接应。
虽然知道江家的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找到这里的,但温知宜仍不敢放松警惕,她派人守在芦苇丛边缘,探视敌情,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班。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黑暗沉沉地压着水面,渐渐笼罩住芦苇丛。为了避免行踪暴露,没有人点灯,黑夜中唯一的亮色便是飞舞在芦苇间的流萤。
夜色遮蔽双目,却令五感更加敏锐。温知宜仿佛听到了远处的嘶喊声、炸裂声。她身子紧绷着,仿佛下一刻自己也将加入战斗。可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始终不见撤军。
温知宜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她多么想冲回莲坞,和其他人一起并肩作战,而不是守在这儿枯等一个未知的结果。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她的身后大多是年纪尚幼的弟子和灵力低微的医师,她不能拿他们的生命冒险,她要对他们负责。
说不定是温氏胜了呢?温知宜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持续多久,远处就传来了连续的爆破声,爆炸的威力带起巨大水波,传至苇塘仍未平息,晃得小船上下颠簸。
温知宜的脸刷地白了。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莲坞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那日她劝说父亲在莲坞的禁制中加入绝杀阵法,不过是为了避免莲坞落入江氏之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玉碎里还包含人命。她后悔了,她当初就不该从云千奕手里借来禁书观阅,她不该告诉父亲这个阵法的……可是一切,都晚了……
她恨不得现在立即御剑赶往莲坞,但她身后还有一批人,她不敢赌绝杀阵余威的力量。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尽平生的克制,等着爆破声停,等着水面平静。
江风裹挟着硝烟拂面而来,温知宜在世界宁静的瞬间,高声命令道:“立即赶往莲坞,凡见江氏幸存者,格杀勿论!”
温知宜几乎是摔落在莲坞的,也许是御剑耗尽了气力,也许是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刺激了。她跌坐在废墟中,望着满目焦土,断壁残垣,呆呆地,就像丢了魂似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点一点挖空了,疼到麻木,痛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激得温知宜连滚带爬,发疯了似的不断地搬开地上的碎石,不停地翻找。她不敢想,在灵力不济的情况下启动绝杀阵,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找到……
温知宜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停下的,似乎是有人拉住了她,强制把她送回到船上,帮她包扎好鲜血淋漓的双手。她浑浑噩噩地在船中睡去。
她好像做了很多梦,似乎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坐在爹爹的肩头,漫步在江南的街道上,阿娘在后面气呼呼地跟着。恍惚间,她又来到了那间特别的屋子,几位姐姐围着她,有的抱抱她,有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有的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
温知宜从纷繁的梦中挣扎着醒来,望见天际隐隐泛白,快要天亮了。她从船篷里钻出,上了岸。她看见了温念深和魏凌,他们跪在废墟中痛哭。她静默地走到他们身边,无声地看着他们,掐算着时间。
时间到了,温知宜冷然道:“哭够了吗?哭够了,就站起来。”
魏凌和温念深闻声呆滞地抬头望着她,温知宜沉着苍白的脸厉声道:“爹娘去了,莲坞没了,但江南温氏还在,我们的仇敌还在。只要温氏的传承不断,我们终有一天,会踏平岐山,灭了江氏。”
“对,灭了江氏!”魏凌和温念深狠狠地抹掉脸上的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温知宜见他们打起了精神,问道:“襄阳宋氏和武陵袁氏怎么样了?”
“襄阳宋氏已经拿下了,我留了一批人驻守在那里。我在边界地等了很久,迟迟没见到撤军,才赶回莲坞的。”温念深答道。
“我也是。另外,我派人和欧阳宗主接触过了,至少在明面上,他是站在江南温氏这一边的。”魏凌接着道。
“做得不错,”温知宜淡淡地夸了一句,可她紧锁的眉头一直未松开,“但温氏的危机还未过去。在外人眼里,江南温氏一夕覆灭,江氏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他们势必做好了一鼓作气拿下荆楚一带的打算。好在他们并不知道内情,岐山那边也没这么快收到消息,这是我们的先机。”
“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个先机,在江氏动手前,联合荆楚一带的世家共同伐江。”魏凌顺着她的话说道。
“没错,只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岐山那边一旦知道他们这次究竟折损了多少人手,定会怒不可遏。到时,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几个附属家族的围攻了。接下来的那一战,至关重要,也异常艰难,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温知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江氏的势力分布,拍板道:“阿深,你带人去眉山找舅舅增援,告诉舅舅如今的形势,让他尽快联合巴蜀一带的世家。阿凌,你和温源师兄去收拢温氏旁支。至于我——”
温知宜把目光转向北方,掠过江面,越过高山,那里是荆楚门户——襄阳。
“我会带人守好襄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