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车轱辘碾过路上的土块,扬起一片飞尘。温澈带着勉强训练有成的大少爷们押送粮车,走在襄渝道上。

“快点!赶紧跟上!我们要在天黑前入城!”

温澈喊得卖力,却没什么效果。那群纨绔子弟跟没听到似的,坠在粮车后面,半死不活地走着。于他们而言,能走这么多路都是给面子了,至于护粮什么的,关他们什么事。

温澈见状,拧着眉烦躁地甩着鞭子,恨不得给他们每个人都抽一鞭子,但是想到温知宜的吩咐,又暗暗把怒火憋了回去,转过头,眼不见为净。

行至半道,温澈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命令车队停下,正打算派人去四周探路,忽然,一支箭矢迎面射来。他连忙抽剑挡开,大叫:“敌袭!戒备!”

话音刚落,山谷两旁的山壁上一下子就冒出了许多江家人。不等他们反应,便箭如雨下。

一见停车就打算休息的公子哥们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破了胆。反应慢的当场被射死,反应快的,抽出剑拼命舞动,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生平第一次将自家剑法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愣着干什么,快逃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登时激起了其他人的逃生欲,他们且战且退,速度竟然出奇的快。

“艹!这群怂包!”温澈对着一群逃兵的背影狠狠骂道,但他仍坚定地守在粮车旁。

敌强我弱,留下的温氏众人身上不可避免地多了好几道血口子。突然,箭雨停了,就在他们以为对方箭羽用尽的时候,一支黝黑粗长的火炮筒被抬了出来。

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温澈恨恨地咬牙道:“撤!”

江家人似乎没有追击的意思,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溜走,等确定人都逃走了,才从山上下来把粮车押回了驻地。

另一边,眼见就要逃出山谷的公子哥们,欣喜得不能自已,脑中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回家的路径。他们发誓,之后就算被他们的老子痛扁一顿都不要再踏入荆楚的地界了。

可惜这份喜悦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突然出现在谷口的江家人给冲散了。喜悦瞬间变成了惊吓。他们举着剑,看着敌人步步紧逼,胸中竟意外地爆发出一股死到临头的勇气来。他们扔掉剑鞘,高喊“艹!老子跟你们拼了!”,便冲了上去。

霎时,剑光交错成一片,外泄的灵力劈在山壁上,碎石落了一地。可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战斗就结束了。地上倒了一片,虽然还喘着气可看着似乎受伤不轻。领头的江家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疑惑道:“奇怪,这次怎么这样不经打?”

“老大,那人还留着吗?”一个江氏下属问道。

“不用,都杀了吧。”领头人冷酷无情地道。

冰冷的剑锋带着嗜血的寒意划破长空,倒在地上的纨绔子弟们害怕地闭上双眼,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却听到了一阵悠长的笛声。这笛音极细,如蛛丝缠绕般从四面八方裹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谲肃杀之意。紧接着,又传来了几声惨叫,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萦绕在鼻尖。

他们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就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身着红衣,面色铁青的女鬼,血水顺着她们的指尖滑下,滴落在她们脚边的尸体上。见他们望来,女鬼们立即眼放红光,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们身上,看得人毛骨悚然,双目眦裂,惊恐地失了声。

忽而,又一阵笛声响起。这次的笛声轻柔婉转,女鬼闻音仿佛被安抚了一般,收敛住凶性,身影渐淡,消失在原地。

大难不死的公子哥们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温澈一行人。显然,他们也被眼前的惨烈震惊到了。站在远处,只见血色一片,走进细看,才发现这些尸体不是被开膛破肚就是被挖心掏肺,着实令人胆寒。温澈紧紧抿着唇未发一言,只是打了个手势让弟子扒拉起生还者撤退。

“太恐怖了,到底是哪个邪魔外道出手这么狠辣啊?”

“不知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不过幸好他不是要杀我们,不然今天肯定没命。”

“今天没杀,指不定以后就杀了。”

“可能是江氏的仇家,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江氏毒仇家也毒。”

……

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大少爷们一缓过神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议论纷纷。却不知,在谷口的一棵大树上,有一片下垂的玄色衣摆随风摇曳。

江氏驻地,十长老大发雷霆,一连踹了好几个弟子门生:“我让你们劫的是粮草!粮草!不是石头!你们一个个长的都是猪脑子嘛,运回来之前不会先全检查一遍啊!还有,另一队人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全军覆灭!说啊!”

一个江氏弟子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情况,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蠢货!废物!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还跪着干嘛,赶紧滚去查啊!”

跪着的江氏弟子立马连滚带爬地跑了。十长老怒气难消,越想越火大,气愤地一掌拍在粮车上,“噼啪——”一声,粮车四分五裂,车上的石头散落得到处都是。

冷月高悬,洒落满地清辉。魏凌提着酒壶,在营地里散漫地逛着,最后寻了一处清净地,找了块大石头躺上去,一口一口地灌着酒。

温知宜抱着一件厚披风,在营地里找了一圈,才寻到魏凌。但她还没靠近,就见魏凌警惕地转过身,眼神中还带着未退的狠厉。

温知宜愣了一下,然后跟没事人似的走过去,把披风裹在他身上,关切地道:“阿凌,天冷了,别穿着一件薄衣到处跑。”

魏凌紧了紧披风,低低地道了声:“师姐。”

温知宜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怎么了?不开心吗?不开心的话就说出来。”

魏凌眨眨眼,还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师姐,是只有这次是暗中出手,还是以后,我都要隐在暗处?”

听出了他的失落,温知宜不忍,移开目光,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叹道:“阿凌,我真的不希望你正面出现在战场上。”

“可是师姐,我并不在乎,”魏凌无所谓道,“如果能早点结束战争,名声什么的并不重要。”

“你不在乎,我在乎,”温知宜重重地道,她转头看着魏凌,神色复杂,“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的鬼道之术显露人前,你就会成为江氏的眼中钉,随之而来的将是接连不断的暗杀和战场上的针对。而在仙门百家眼中,你会是块上好的挡箭牌,十场仗有九场要你顶上。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会记得你的好,只当作是理所当然。可是,凭什么呀!凭什么接受了他人的恩惠,还可以肆无忌惮地中伤他人?”

这些魏凌都知道,他也看不惯那副小人嘴脸,只是他从鬼蜮而来,并不想再打造一个人间炼狱。他又灌了一口酒,犹豫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所以,师姐今天是故意让我在那个时间赶过去的?”

“是。其实我的目的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温知宜长叹一声,无奈又决绝地道,“我的确在拖延战事。阿凌,我从未自诩过自己是个大善人,别把我想的太好。我本质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他们想要战功,可以,但必须得付出点代价。让他们光荣地死在战场上,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所以,以后的每一场仗,我不求你能保下更多的人,我只要赢的结果。”

魏凌低头不语,仿佛一时间难以接受,温知宜也不催他,就默默地坐在他身旁。半晌,魏凌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同流合污”,严肃地问道:“那师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见魏凌想通了,温知宜自然也就心情舒畅了,兴致勃勃地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岐山的储备粮怕是不够。巴蜀乃天府之国,存粮丰厚,加之兵力薄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所以,晚些时候,我会拨些人去巴蜀,你也跟着去。”

“师姐是怕换来的那群废物不顶用,才想着给江氏挖坑的吗?”

“嗯,这人啊,一旦有了外物的倚仗,就容易放松警惕。我也不指望能借此扭转乾坤,只要能维持住眼下的局势就可以了。”

所有问题都解释清楚了,温知宜站起来撩去沾在裙摆上的草屑,拍了拍魏凌的肩膀道:“烈酒多饮伤身,少喝点。我让张医师配了药酒,你记得去取。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魏凌乖巧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