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十里香
景修十六岁了,魏凌开始带他出去夜猎。虽说是“带”,却也不是时时跟着,保护在侧,而是划个地方,让他自行发现问题,解决难题。若是实在解决不了或有性命之忧,魏凌才会出手。若是能解决,魏凌也会在最后验收成果,点评一二。
这次也是一样,他们到了一个名为陆丰的小城,城中发生了好几起新郎在新婚之夜暴毙的事件,闹得城中人心惶惶,一户原有成亲之意的人家也歇了心思。景修走访了这几户事发的人家,虽得出了有厉鬼作祟的判断,却未见厉鬼的踪影。于是,他与那户本要举办喜事却作罢的人家商议,打算来个“放长线钓大鱼”。
魏凌和云千墨坐在酒楼上,喝酒饮茶,听着不远处的热闹。
“这酒不错,”魏凌晃着酒坛子,神情陶醉,忽而他眉间一蹙,惊疑道,“安舟这次下手怎么这么狠,直接把鬼打得魂飞魄散了!”
云千墨闻言也是皱了皱眉,他望向窗外,却见一袭红衣在屋脊上跳跃,几个起落后就翻进了酒楼。
“师父。”红衣对着魏凌恭敬地鞠了一躬,正是除祟归来的景修。只见他穿着新郎喜服,鲜亮的大红色更衬得他肤白胜雪,清俊秀逸。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就直接下死手了?它是哪里惹到你了?”魏凌这么问并非是偏袒自己的徒弟,而是因为景修除祟向来严格遵守仙门法则,这次突然破了例,不免让人好奇。
“是一女鬼作祟,她生前被一负心汉辜负,死后便要报复天下男子,利用幻术害人。”景修答道。
“那也该先行度化,”魏凌一针见血点破他的小心机,“你该知道我想听的不单单是这个。”
“就是这样。”景修低头答道。
魏凌自是不信,继续追问,景修却闭口不答了。魏凌无奈,连声道徒弟不听话,又借着不守规矩的事随便训斥他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景修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温知宜还是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因为景修自夜猎归来,非但没有黏上来,还一反常态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温知宜上门探望,他也是闭门不见,只说自己累了。
这是在躲我吗?可是为什么呢?温知宜想不明白,去问魏凌,也是一问三不知,最后只能草草地得出个结论:孩子大了,心思不好懂了。
这个结论让温知宜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她还来不及伤怀,就收到了云千奕的请帖。当年她与云千奕合作,云家得以在伐江之征后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实力,同时她也借着幽洲云氏的光迅速在华亭站稳脚跟,双方可以说是互利互惠。可如今,百川门发展良好,甚至隐隐有超越四大家族的势头,这样一来,与云家的合作便可有可无了。反观幽洲云氏,这些年正是凭着与百川门的合作才积累下了财力,若是合作结束,于云家而言总归是弊大于利的。故而,云千奕此次的目的便是想要与温知宜重新商谈合作一事的。
对于云千奕的邀请,景修并不知晓。他闷在房间里,一闷就是半月。等梳理好心情,似乎终于想通了,他才欢欢喜喜地出门,直奔邀月斋而去。可到了邀月斋,他却扑了个空,温知宜根本不在书房。他又在百川门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从小师妹阿菁的口中得知温知宜被云千奕请去幽洲了。
“诶,二师兄你去哪儿啊?跑这么急!”阿菁对着景修匆匆离开的背影喊道。
“去幽洲!”景修遥遥答道。
“可你既没有请帖,是进不了云氏的。”阿菁急忙提醒道。可景修已经跑得快没影了,她也不知她的二师兄到底听到了没有。
等景修奔逸绝尘地赶到云氏,果然被守门弟子拦在了山门外。好在魏凌也跟着温知宜一起回了云深,借着魏凌徒弟的身份,他也有了说辞。经过通报,他总算被允许放进去了。
入门后,景修没有直接去找魏凌,而是先去了清室——一个专门待客的地方。他跟着魏凌来过几次云氏,云家人待他的态度十分友好,也曾经领着他四处游览过,所以他对这里虽然不熟,却也知道个大概,无需人领路。同时,他也猜到云千奕邀请温知宜是有事相谈,那么两人很大可能性就在清室。
然而,他此时的心情却十分矛盾。他既希望能快点找到温知宜,却又不希望看到她和云千奕呆在一块。他后悔先前的躲避,却又不知见到温知宜后该如何开口。
他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疾步走到了清室。可是他还未靠近,就听到了一阵箫声。他不禁一愣,紧接着一股怒火轰地从心头冒出——就算他不像他师父那样擅长音律,却也听得出这是一首情意绵绵的曲子。他握紧拳头,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把人暴打一顿,可当他跨出去一步时,却忍住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上前阻拦,辈分的差别就像一座天然的屏障挡在他面前。
景修死劲地按捺住情绪,深呼吸了几口,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从华亭追到了幽洲,已是冲动之举,现在如果再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去,不仅占不到理,说不定还惹得温姐姐厌烦。云宗主也未必能成,就算成了,也不见得就能顺利结亲,还有机会,不能慌……
景修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不甘心地望了一眼映在窗上的两个模糊的影子,才转头朝静室走去。
“你小子莫不是迷路了?怎么现在才来?”魏凌见到景修便嚷嚷道,“还有有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我回去再说,非要亲自跑来云氏?可别说是来看我的,以前也不见得你这么关心我。”
“师父,徒儿是来提醒您一句,您该给我打造一件法器了。”来的路上,景修就已经想好了借口,因此说得无比自然。
“就这,那什么时候不能说?干嘛非要跑一趟云氏呢?”
“因为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您会是什么时候了。”
此话一出,魏凌顿时哑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支吾道:“那个……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再说了,我呆在百川门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行吧,那你想要一件怎样的法器呢?”
景修还没想好,原本也只是托词,他并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既然魏凌已经问了,他便想了一会儿,答道:“箫!我想要一支箫。”
“箫?可你不会啊。”
“我可以学。”
“学什么学!你以为你是你师父我吗,说学就可以学会的。我以笛御鬼,究其根本,乃以音控鬼,并不是非要器乐。锻造法器可不是小事,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魏凌谆谆教导。
“那我再回去好好想想,徒儿告辞了。”
“就这么走了,不再多留几天?我们一块儿回去呗。”魏凌难得出口挽留。
“不了,我先回去找些书看。”景修毫不留恋地走了。
魏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思索着摸了摸下颌道:“你有没有觉得安舟这段时间怪怪的?”
“嗯。”
“你说是为什么啊?”魏凌十分不解。
“不知。”云千墨虽是这么说,但他却是双目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