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记
八月，桂花开满了枝头，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满月挂在空中，散下银色的光。
安琴来报说，出宫的软轿已经备好了。
抬眼看去，东宫挂满了红色的灯笼。
钦天监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宜嫁娶；故，太子殿下定亲了。
今日也宜出行。
我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裹，向殿外匆匆走去。
二十年了，我终于可以出宫了。
趁着夜色，我极为利索的钻进软轿内。
“姐姐，你想去哪儿？”
耳边突然传来太子殿下极为阴冷的声音，吓得我浑身一哆嗦。
接着，我整个人就被圈进了他的怀里。
—–
我出生在皇宫的夜幽庭，一出生就是个罪奴。
我娘李梵音本是侯府的嫡女，与丞相府的二公子秦周成婚刚两年，我祖父就被李侯爷举报贪污了朝廷赈灾的银子。
李侯爷是我的外公。
丞相府被抄。
我祖父秦墨和大伯秦楠被下了大狱，我爹则被流放千里。
当时我娘已怀了我。
李侯爷逼她与我爹和离，说这样他可以求皇上给个恩典让她回侯府。
我娘不愿，还和侯府断了关系。
皇后娘娘杨鸢尾曾是我娘的闺中好友，就下旨把她发配到了皇宫中的夜幽庭。
其实那是文帝的意思，他喜欢我娘。为了得到她，他不惜扳倒了我的祖父。
他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我娘。
可他没想到我娘是个硬茬子，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不从。一气之下，他就罚我娘去尚衣局做了一名绣娘。
后，文帝下旨他的寝衣都必须由我娘亲手缝制。
我娘生我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她喊了一天一夜。
文帝把宫里的太医都叫到了夜幽庭，在产房外急的上蹿下跳，大发脾气。
稳婆抱着我从产房出来的时候，文帝乐呵呵的给我赐名初雪。
我2岁那年，皇后娘娘生下皇子朱璟川。
我娘亲手给朱璟川缝制了很多小衣服让我送给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赏了我一块美玉和很多好吃的零食。
我仰着头看着床上对着我口水直流的小婴儿问皇后娘娘：“娘娘，我能摸一下他吗？”
皇后娘娘将我抱了起来：“初雪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璟川弟弟，知道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答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璟川弟弟的。”那个时候我小，不知道我一个罪奴叫皇子弟弟是大不敬之罪。
朱璟川对着我咯咯直笑，然后用小手抓住我的衣服揺了揺。
我对皇后娘娘笑道：“娘娘，璟川弟弟好可爱哦。”
后来我娘和我说不能叫朱璟川弟弟，要叫殿下，还有，不能自称我，要称呼自己为奴婢。
我娘虽然只是个绣娘，却有单独的院子和小厨房，吃穿用度都比普通的宫人强。
皇后娘娘曾下旨调她去凤仪宫，可她却拒绝了。
她每天都会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给我爹写信，尽管那些信根本就发不出去。
有一次我外祖母进宫觐见太后娘娘。
我外祖母见过太后娘娘后来到我们住的小院外想见见我娘，她冷着脸说不见。
我外祖母在院子外哭着骂她是个不孝女。
我拉住她的手不解的问道：“娘，你为什么不见外祖母？”
她红着眼睛将我抱进怀里：“她不是你的外祖母，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偶尔会偷偷爬到皇宫里最高的玉石山上向远处眺望。那个时候文帝总是会站在不远处痴痴的看着她。
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无论大臣如何上折子，他就是不納嫔妃。
民间都传，帝后恩爱。
但皇宫里的宫人私下里都说，文帝是在等我娘答应为妃。
我就问我娘，她会不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我娘笑着摇摇头说：“不会的，娘还要和你一起等你爹回来呢。”
“好。”我抱住她：“等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嗯。”
“娘，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皇上一样好看?”
我娘眼中闪着眷念，轻声道：“你爹比他好看。”
我4岁的时候，朱璟川被封为了璟王。
皇后娘娘想把我接到凤仪宫做他的贴身宫女。
我娘不愿意，说我是罪臣之后，不配。
皇后娘娘就来到我们住的院子里跪下来求我娘。
我娘恼怒道：“杨鸢尾，连你也逼我吗？”
皇后娘娘笑得比哭还难看：“李梵音，你为何不答应他？你若答应了，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我娘冷笑道：“你真想我答应他吗？”
皇后娘娘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还是去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待我极好，总是拉住我的小手说：“我们初雪长大后一定是京城最好看的女娘。”
我虽是个罪奴，在凤仪宫却并不像其他宫人一样须严格守宫规。时不时的我就从凤仪宫拿些好吃的回我娘那儿，和她说些宫女太监们讲的宫外的趣闻。
每次她都抱着我静静的听着，笑得很温柔，很恬静。
我娘长得很美，很美，宫里的宫人都说她是京城最美的女娘。
文帝偶尔也会来我们的院子里来找我娘说说话，但每次我娘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冷淡。
一次，文帝喝醉了抱着我娘哭：“阿音，朕后悔了，你抬眼看看朕，哪怕就一眼好不好？”
我娘冷着脸推开他，一个字也没说。
他又抱着我娘亲她，我娘打了他一个嘴巴子，冷声道：“陛下是想让奴婢死吗？”
文帝松开她，失魂落魄的走了。
那夜的月很圆，我娘坐在桂花树下哭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小，不懂她与文帝之间的爱恨情仇，但等我长大后我就懂了。
璟王有点粘人。
每次我回我娘那儿，他就会红着眼睛看着我，就好像一个被人遺弃的小狗。
有一次，我在我娘那里呆了二天才回凤仪宫。
他把我压在床上，瘪着小嘴问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我对他耐心的解释道：“昨日是奴婢娘亲的生辰，所以，奴婢就多呆了一天。”
他定定的看着我：“真的？”
我点点头。
他抱住我奶声说道：“那你发誓，这辈子你都不会离开我。”
我笑着问他：“殿下，你知道这辈子是什么意思吗？”
他阴沉着小脸看着我说道：“本王知道，就是从现在一直到死。”
我叹了口气，对他低声说道：“一辈子很长呢！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没说话，只紧紧的抱着我。但自那后，每天他就会爬到我的床上抱着我和我一起睡觉。
管事的徐嬷嬷报皇后娘娘说，这与礼不合。还说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勾人了。
“大胆。”皇后娘娘训斥她道：“初雪是璟王的伴读，照顾他是她的本分。”
为此，她被皇后娘娘遣出了凤仪宫。
有了皇后娘娘的撑腰，璟王直接就把我拉到他的床上。
他的床又大又舒服，晚上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我就给他讲宫中的趣事和我听到的宫外的趣闻。
我5岁那年的冬天雪下的很大，凤仪宫外的云湖都结冰了。
璟王趁宫人们不注意，非要拉着我去云湖上去滑冰。结果一不小心，他踩碎了冰掉进了湖里。
我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湖里去救他。
我拼尽全力把他顶出湖面后自己却沉了下去。
听宫里的人说，我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娘直接哭晕了。
人人都说我已经死了，只有璟王说我还活着。
他哭着闹着命人把我抬到床上，然后一动不动的守着我。
一天一夜后，我醒了过来。
我醒的时候，璟王正趴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他抱住我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说：“姐姐，你吓死我了。”
太医说我寒气入体伤了身体，需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药。
我娘想接我回小院静养。
璟王非要跟着一块儿去照顾我。
皇子怎么能去我们的小院去照顾一个奴才呢？
我娘只好让我呆在凤仪宫里养病。
每次我吃药的时候，璟王就很愧疚的看着我。
我喝完药，他就递给我一个蜜饯：“姐姐，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晚上，他一直抱着我冰凉凉的身体，像个温暖的小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