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夕阳

72年,北武

太子李乾被废的消息一出,倒也没引起多大的反响。

李乾这些年多次被李恪斥责,在臣民心中的形象早已削减不少,又经历天养一事,他的形象一落千丈,民心尽失。这一阵来,又不断被李彻挑出错处,被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朝臣们早已在私下议论,李恪还能保李乾多久。

当李乾再次犯错,众人也是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李乾如此胆大。

丹青坊是上京最有名的歌舞坊,坊中女子多绝色,气质谈吐不输名门闺秀,吸引了北武诸多文人画家。他们对着坊中女子吟诗作画,倒也成了上京城的一个美谈。

去过丹青坊的人都得承认丹青坊的格调,并以去过丹青坊作为格调的象征。

而了解丹青坊背景的人也都得承认丹青坊的主人李乾在艺术鉴赏方面是个大家。

当丹青坊被查出交易五石散,常去的客人们都蒙了,生怕被告知自己服用了五石散。

李乾无从狡辩。

当有不止一个人要他下台的时候,他根本分辨不了身边有多少人会是别人的眼线。以及这个别人到底是李曳还是李彻,又或者是给他供货的宇文拓。

李恪没有给众人第二次猜测的机会,当他宣布废除李乾的第二天,他便再度颁旨,立李彻为太子。

李曳没有太多时间震惊,他被李恪单独召到了后殿。

“对于太子一事,你有什么想法?”李恪问李曳。

李曳狐疑,他猜不透李恪的用意,但是脸上还是挂着笑,“父王自有考量。”

李恪看着这个儿子,从长相到脾性,这个儿子该是最像自己的了。

“你一直是所有皇子里面最聪明,最有谋略的那一个。”李恪说。

“谢父王赞赏。”李曳脸上挂着笑,声音里却没有一丝情绪。

“这个时候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不是你?你做了那么多,立了那么多功劳,完全是胜过老三的,可是现在到底你做错了什么?”李恪说。

李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现在一定在想,要怎样把太子之位夺过去,是杀了我还是杀了老三?”李恪又说。

“我。。。”李曳想辩驳些什么,忽然发现已经不重要了,“您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这是他自懂事以后第一次展露真实的情绪,李恪想。

“您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我?”李曳继续说,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十年了。

“你一直是所有皇子里最聪明,最有谋略的那一个。”李恪重复了一遍,“你这样优秀,连我都害怕啊。”

李曳觉得这话荒谬至极。

“十年前,我真的考虑过要废了阿乾而改立你为太子。我当时问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是太子不好吗?当然是因为你更好。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更好呢?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我觉得你更好?因为别人都在说你好,所有你的好,你的功绩,你的优点都是别人说的,而且都是比照着太子的缺点说的。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做些明显的事情来邀功。你懂得藏,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这就是我觉得你可怕的地方。”李恪说。

“比太子好难道不好么?在别人眼中的好难道不是更好么?”李曳问。

“好,太好了。你设计的一切,你的藏,你的忍,你的收敛,都在告诉我你的野心。你越藏,别人就越说你好,我就越害怕。你能算计其他人,那么有一天你一定会来算计我,而且你一定算计得到。”李恪说。

“所以,父王就是为了不让我算到,就让韩丞相辞了官?”李曳明白了。

“对。那也是一个警示。警示那些被你引导的人,也警示你。我现在还是要说,你太优秀了。十年后你终究还是让太子落了马。”

“可惜,又冒出来了老三。”李曳苦笑,“这么多年,父王为了不让我算计,就一直在算计我,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要是当皇帝,你会是个好皇帝。只不过,你现在是个臣子,就该好好当个臣子。”李恪说。

“父王对我什么安排?”李曳知道自己不可能留在上京了。

“你果然在算我。”李恪的笑声里充满了赞赏。“交出兵权,自己请命去近乡,或是任何一个远离上京的地方。”

“老三竟有那么好,能让父王亲自为他扫清障碍。难道他就没有算计吗?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这是李曳发自心底的问。

“要说区别。。。王位和那姑娘,你猜他会怎么选?”

李曳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重重打了一拳,或许更多。

60年,北武

那是李曳最意气风发的日子,整个上京的人都上了街,看他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去迎娶当朝丞相之女。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成了婚,得到了丞相的支持,他会对太子取而代之。

那是他强烈的意愿。

迎亲,拜堂,接受大臣的祝贺,他想让一切进行得快一点,而一切也都很顺利。

只是他没有在人群里找到他最渴望的人。

蒙悦茜是韩念之的侍女。

她为了自己亲如姐妹的韩念之,特地跑来试探这个未来姑爷的武功,只为了知道未来姑爷有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主人。

那一刻他有过拒婚的念头。

他以为她在耍脾气。他以为她只是躲在了人群后,她不可能离开她亲如姐妹的主人。

他醉了酒,把新娘晾在房中,到处找她,直到亲随们把他送回了房。

当他清醒,身旁的韩念之告诉他,自己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丈夫,也失去了最好的姐妹。

这一日,上天还给他开了另一个玩笑。

丞相韩青辞去官职。

前一日意气风发的皇子如坠冰窖。。

他回到府中,看着韩念之和一众陪嫁的侍女,他空洞的目光渐渐冰冷,渐渐满是杀机。

他不能让他失去的东西变得毫无价值。

他还没有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