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夕阳
72年，南越
南越国内的纷争尚未平息，南北两国的和平协议本可以放缓，但刘至隽要求魏丘原不用理会。他知道成王会用这份协议做文章，鼓动他人罢免自己，但他就是要利用这一次的协议堵了众人之口。他要那些人知道，南越闭门造车的时代已经过去。在他刘至隽的治理下，南越要成为一个开放的国度。这不止是为了和平，更是对本国的贸易、文化、年轻人的发展都有好处。新纪已经七十多年，国与国之间的壁垒该被打破了。一味固守本国终会成为又一个天启王朝。
两国协议是七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刘至隽格外重视，由祭司占卜，选定了几日后。
郦萤下榻在北武的使馆。她这样东奔西跑的人对各地风土人情已是见怪不怪，但对大都她还是颇为好奇，尤其是大都的女子。她觉得南越的女子比北武的女子更为温柔。
魏丘原在刘至隽的授意下作为郦萤在大都的招待者，代表刘至隽行地主之谊。他安排了在大都最大的酒楼海皇楼宴请郦萤。
“本该在自己家里招待你，只是怕少妤对北武有敌意。”魏丘原直白地说。
“明白。当初的确是太子过分了。魏夫人对北武有敌意是正常的，换做是我也不肯我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同台吃饭。”郦萤说。
“郡主大度。”魏丘原诚挚地敬了一杯酒。
“这里不错。魏将军招待人的地方一定是大都最好，最有南越特色的。”
当初在赛城，受当时条件所限，两人未曾喝尽兴。两人此次完全是盟友的身份，聊起来也畅快了许多，从泊州之战聊到西宁的未来，又聊起彼此对和平的向往。
魏丘原发现郦萤的吃相不拘小节，酒量更是不输男人。两个人一顿饭，竟也吃了半天。
魏丘原回到家中，见到戚少妤时心中竟有些歉意。
“吃了吗？叫人准备饭菜吗？”戚少妤问
“不用了，已经吃过了。”
“是吗？今天在哪里吃的？”戚少妤很少问得这么详细。
“有人看到青甲将军和一个姑娘在海皇楼喝了一天的酒。”
魏丘原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妻子，只是他为什么想瞒？
“你知道两国要签署和平共荣协议，北武的使者是郦萤郡主，陛下着我这两天代他行地主之谊。”
“郡主代表整个北武？她一个人吗？”戚少妤问。
“是啊。北武太子李彻本来要一起来，又临时回去了，就只有郡主带着使团来了。”魏丘原说。
“她真是能干，一个女儿家，竟有这样的地位，能够参与国家的盛事。”戚少妤心中确有嫉妒。
“北武和南越在这方面确实不同。”
“你就用海皇楼招待人家？也不怕人家姑娘说你敷衍。”戚少妤说道。
“行军打仗的人对这些事本来就没什么讲究。”魏丘原说。
“你们不讲究，可南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讲究。到底人家是姑娘家，你也该找个女眷招待人家。”
“可是，你不介意？”魏丘原说道，“毕竟，你之前陷入险境，是北武太子做的。”
“介意什么？你都说了当初绑我的事李乾。我当初是有怪过郡主，后来想想其实与她无关。如果迁怒郡主，倒显得自己不讲道理了。”戚少妤还是如此为人找想。
“明日郡主要和司法蔡大人商谈协议的事，怕是请不到她。”魏丘原说。
“那就后天吧，她来这里也该看看这里的特色。我带郡主去大都城外十里坡，那里风景秀美，也是大都一景，而且那里的姻缘石灵验，姑娘家都喜欢。你这男人一定想不到这样的地方。”戚少妤提议。
“姻缘石？这东西我当真想不到。”魏丘原欣赏妻子的创意。
郦萤第一次见到戚少妤，心中对这位将军夫人评价了一番。
对于戚少妤带她参拜姻缘石这件事，她是不理解的。
上京也有姻缘石，她去过，但从来没有拜过。公孙诲还曾取笑过她，只是一个俗气的观光客。
姻缘石边上有姻缘签，戚少妤也热情地鼓励她去求取一支签，郦萤也不好拒绝。
解签的老头看了签文，讲了个牛郎织女的故事。
“那是天作之合的意思？”戚少妤抢着问。
“倒也不是。牛郎是凡人，织女是神仙。这俩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后来冲破重重阻碍，和睦生活，那必是两人都舍了自己，又接受对方。这签的意思，是小姐的姻缘要随了心意，那是要费一番功夫的。”解签的说。
郦萤刚想笑，却听戚少妤说“这一个神仙，一个凡人，两个地方，不就代表两个国家嘛。看来郡主的姻缘可能在南越。”
“只是牛郎织女七夕才得一会，明面上看是聚少离多，实则暗示小姐的生活不像旁人那般安稳。”解签的说。
“我是行军打仗的，时常在马背上，倒也真是不如旁人的安稳。”郦萤想着这签还有点意思，“牛郎织女的故事是美，可惜我还忙着到处跑，哪有功夫谈情说爱。”
“郡主就没想过安定下来？”戚少妤问。
“早习惯了军营里的不拘小节，喜欢上了马背上的自由自在。要真是让我天天在家里等丈夫回家，那多无趣。我爹老说我没个姑娘样子，也不看看是谁把我教出来的。”郦萤笑着说。
“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合意的？”戚少妤又问。
“都快把自己当男人了，看那些男人都一个样了。我有个朋友说，他看我才知道男生女相是什么意思。”郦萤调侃道。
“那你这朋友是真的在说笑。丘原常说郡主是人中龙凤，是女中豪杰。”戚少妤说。
“青甲将军抬举了。”郦萤说。
拜完姻缘石，戚少妤在十里坡的一间茶室备了茶点。她摈退了左右，说是喝茶赏美景图的就是清静。
“这里的茶点也是大都的特色，用的是上好的食材，郡主试试，是否和上京的油糕不同？”戚少妤提起郦萤曾经给魏丘原带过的油糕。
郦萤浅尝一口，“口感温润，口味淡雅。”
“郡主觉得南北两国这协议一签，真的有好处吗？”戚少妤忽然问。
“当然有。你看这次平定西宁，正是各国通力合作的结果。以前各国各自为战，总让齐无忌钻了空子，这一次一举将他击灭，就像是一个预兆。”郦萤说。
“七十年前，各族协同，推翻了天启王朝，然后分了天下，形成了现在的局面。现在又是协同，灭了齐无忌，这难道不是在复制当年的情况吗？”
“这不一样。”
“宇文一族没了天下，齐无忌没了性命，这确实不同。只是一个王族看着曾经的朝臣统计自己的领地，是不是比齐无忌更可悲？”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郦萤不解。
“随便感叹一下而已。我们这些呆在家里的小女人不太懂国家的事，说的话让郡主见笑了。”戚少妤解释道。
“每个人的确会有每个人的看法。夫人这是担心这协议签了还是一样战事连连。永久的和平确实是保证不了，但是签了就多了一重保障，和平共荣是大家美好的愿望。”
“是吗？就只是个愿望啊。”戚少妤说。
郦萤觉得戚少妤不想两国签订这个协议，可是为什么呢？
“这协议一签，两国战事少了，西宁这边也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于我们军人来说，是最好的消息了。青甲将军也能常守大都，陪伴夫人了。”郦萤说。
“那看来，我夫妻相守，其中有郡主的功劳了。”戚少妤微微一笑说道。
郦萤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戚少妤拿起茶壶，又给郦萤添了一杯茶。
军人的警惕性让郦萤察觉到了茶杯中不一样的涟漪。就算只是自己敏感，她也不能喝那杯茶了。
“郡主之前说没工夫谈情说爱，那对郡主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戚少妤问。
“最重要的当然是天下太平了。”
“郡主，你好像一直在会比自己也是个普通女儿家的事实。究竟是旁人当你是个男人，还是你自己已经不敢以女儿家的姿态去面对旁人。”
郦萤心头一惊，同时又生出感动。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揭开了她的伪装，戳中了她的心事。
“对郡主来说，如果遇到心爱之人，可他和你不是一个立场，你会怎么选择？”
“不是一个立场？我想我知道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不是一个立场，我也一定不会爱他吧。”
“那如果你们并无立场之分，只是他做着世人不认同之事，郡主会怎样选择？”
“世人不认同之事？只要他不是作奸犯科，不是大逆不道，并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看法。可是如果他是不忠不义，我也不会爱他。”
“我们南越，有个姑娘叫纪雅庭，郡主该听过她。”
“南越有名的才女，我知道。她的才名早已传到北武。”郦萤也听过南越皇后的妹妹跟了玄衣侯的故事。
“她舍了家人，跟在玄衣侯身旁。很多人说她痴傻，郡主的经历与我们不同，不知道郡主怎么看？”
郦萤对这个话题很是新奇，除了董怀初之外，她极少与别的女子讨论感情的话题。
“玄衣侯风评并不好，我未曾见过他，但听闻他身边从不缺女子。纪雅庭身份尊贵，又有才学，却愿意不顾身份、名分跟着玄衣侯，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感情这回事，比战场复杂太多。也许她现在得到的比其他的东西都值得。”郦萤说。
“郡主的看法果然与旁人不同，”戚少妤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若换了郡主是她，你又会如何？”
“我不是她，我不会做她这样的选择，我会介意我的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郦萤说。
戚少妤浅浅一笑，又想替郦萤添茶，才发现郦萤没有喝茶，“郡主，茶趁热好喝。”
郦萤看着那杯茶，拿起，走到边上的花盆边，缓缓倒了进去，“已经凉了。”
戚少妤的表情不见任何改变。
郦萤把茶杯留在花盆边，回来落座。
戚少妤又拿过一个茶杯，把茶添上。
“夫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给人下毒？而且是两次。”郦萤依然注意到了茶杯里不一样的涟漪。这次她确信，戚少妤下了毒。
“郡主说什么？我不明白。”戚少妤并不惊慌，还能微笑。
“那请夫人喝了这杯茶。”郦萤把茶杯放到戚少妤跟前。
戚少妤脸上的笑容凝固。
“夫人是受了谁之命？”郦萤问。
“郡主，我很想跟你交朋友。真的，你身上有很多女人羡慕的东西。我也羡慕。只是今天，我们两个不会是朋友。”
屋外的人只听到屋内一阵嘈杂，然后是戚少妤的呼救声。当下人们冲进房内，只看到腹部插了一把刀的戚少妤和满手鲜血的郦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