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遇看着外头的天色,将要破晓,他看向之前画儿离去的方向,沉默了会就起身上楼——
沈知遇收拾好东西后下楼,却看见画儿端着碗醒酒汤站在厅里,忽地画儿与他目光对视,他的心不知怎得漏了一拍,脑海里全是画儿的身影和画儿的那些话语。他思虑片刻还是狠了狠心,对着画儿说:“画儿,天要亮了,我也该继续赶路,我不需要醒酒汤了,但还是多谢你,费心了。这些钱是借宿费,还烦请你转交给姨娘。”
“是,沈公子。”画儿将醒酒汤放在桌上,伸出手去接钱,沈知遇触碰到她手心的瞬间还是觉得倍感凉意,但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便将手收了回去。
“姑娘珍重,天冷要多添点衣物,不要着凉了。我们就此别过,记得等我下次来时,我会把今日没说完的话全部倾吐,先告辞了。”
有些不知名的情愫从画儿的心底蔓延开来,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她也不敢确定那是什么……
画儿沉默了一会,她笑着对他说:“沈公子慢走,画儿就不送了,愿我们各自珍重,相逢再无期。”
“好……好一个相逢再无期。”
……
画儿目送沈知遇的身影慢慢走远,直至和早晨太阳倾泻下来的光混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你放过他了?”姨娘走出来问。
“嗯,他是个好人,我们不该祸害他。”
“可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让他来祸害了你呀,孩子。”
“他不会的,我真希望他能再来这,但也希望他永远不会再来这。或许,这样萍水相逢,永不相见才最好……姨娘,我乏了,就先退下了。”
……
如果沈知遇有回头看,就会发现他昨晚留宿的客栈随着太阳的缓缓升起,慢慢透明,变成了一堆断壁残垣,可是他没有。
从沈知遇离开客栈的那天,他也不知怎的,脑海里一直都被画儿的身影萦绕,总能想到和她的点点滴滴,还有那双哀愁的眉眼,他觉得他像是着魔了一样。
他一到京城安定下来,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知他母亲一切安好,提出了退婚的想法给他母亲。
母亲大人在上:
儿已安定,一切皆好,家中诸事还望托母亲照应。
至此时节,遥想昔年寒时,母上之腿受风寒侵体,而今是否仍时常阵痛?儿恨不能代母受之,岂不心痛哉?唯望母一切安康.
母常为儿之求学所忧,然学问之事非朝夕可见效,儿自当尽力为之。
家中所订亲事,儿欲退之。儿于赶考途中遇一贤淑女子,乃儿心中所求,有道是佳人难再得,儿非卿不娶。望母上再次斟酌婚约一事,儿感激涕零,若有变故,可书信儿一封。
入夜已静,望窗外明月忽有所想,谨此止笔.
敬请母亲大人观。
好不容易熬过了科考,等到了科考放榜,果然,如他料想的那般,他并没有高中。
现在这个世道啊,想要求取功名首先看中的并不是你的才学,而是你的财力,还有人情,而他什么也没有,他,仍然还只是个举人,未能考取好的功名,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还是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回家,不知怎的想到要回去,他想着要先去那客栈,表明自己对画儿的心意。
写给母亲的信到如今也没有回应,不知母亲可有仔细斟酌过。沈知遇打算去客栈向画儿求得肯定,再回家与母亲一同商量退婚和迎娶的事宜。
当初他赶考时为了赶时间,便听了好心人的指路,抄近道走上了那条山中小道,这才留宿在那间客栈,有了那夜的话谈。如今他要回去也不着急,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那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的母亲,便打算着慢慢赶路。
他的心告诉他,有比回家更重要的事,他要去那山中客栈,去见画儿。
沈知遇在客栈的山脚处停下了步伐,他看着前面的路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枯树枝桠遮挡了前方。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归途。
等他到了山中客栈的位置时,他的双眼表露出震惊的神色,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才过了月余,怎么这客栈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相信之前住宿过的客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眼见为实,这景象已摆在了眼前。
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片荒芜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两堵土砖砌的破墙和许多枯树。那土墙要倒不倒地样子,好似只要一阵风吹来便能让它轰然倒下。
枯树上挂着许多布条子,有白色的,还有黑色的,轻风拂过,随着枯叶的沙沙声飘扬着,像一个个游离的魂魄。
许是周围有太多的树木挡着,荒地上没有照到一丝阳光,整个地方显得暗沉沉的,没有生气,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随后落在了一棵枯树的枝干上,发出凄惨的叫声——“呀~呀~”
这凄厉的叫声划破了荒地的静默,也把沈知遇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不得不面对他眼前所看到的荒凉景象,并接受这一切。
他走近那堵墙,伸出手去触碰那墙上斑驳的痕迹,就那么轻轻地触摸,也落下了一层灰,呛得他瞬间往后退了几步,他判断出这堵墙在这片荒地上历经风霜,矗立了多年,不是几个月就可以形成的。
他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打颤。想着之前前在这的那一晚,他究竟遇见的是人是鬼?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嘴里念着:“心如明镜,我又何惧鬼怪。”
他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发现荒地后面有一个斜坡,他走近那个斜坡,头往下一望——
“啊~”
他大叫着连连倒退,不停地往回走,但是被吓得腿软,没走几步就被绊倒,坐倒在地。
沈知遇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这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费了好一会劲才缓过来。
他永远也不想再看到刚才那一幕了,但是脑子里总是浮现他刚刚在斜坡那看到的画面,一点一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场面。
那个斜坡下面是一个大坑,深不可测,堆满了尸体和枯骨。虽然沈知遇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但是那个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还看到了有些尸体残破不堪,惨不忍睹,有些都不能称之为尸体,因为只有残躯,这里一只断手,那里一颗面容模糊不清的头颅,还有许多乌鸦飞在尸体上啃食,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越想越觉得恐怖,寒意涌上心头。他没有想到这个斜坡下面居然是一个乱葬岗,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被随意丢弃在这里。
他仿佛闻见了那些尸体腐败的恶臭味,不禁反胃。也从没想到他之前留宿过的客栈居然消失不见,更没想到客栈后面竟然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
他感觉死亡离他很近,他又连忙起身往回走,好似只要离那斜坡远点就可以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不敢再待在这荒地了,他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