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酒馆,三教九流混杂。
周顾跟着老头随便在大堂里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酒跟下酒菜,便开始听周围的酒客在说什么。
瞎侃,吹嘘自己有多历害,干过什么大事的……略过。
划拳的……当小曲儿背景音听听就好~
说江湖论江湖的还算有趣,周顾竖起耳朵听得饶有兴致。
堂倌送来了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臭干子。
还有拼的拌三丝,红绿白,颜色挺好看。
冷切蹄膀肉也来了,薄薄的片,蘸上醋酱油,普普通通的玩意都能吃出层次感来。
周顾侧坐着,胳膊搭在桌面上,边听闲篇边吃菜。
莫乙晃晃酒,开盖嗅了嗅,褶子脸挂上笑意,给自己满上一杯。
给周顾小半杯,就一口。
“尝一口。”他把酒杯推到周顾手边。
大堂里滋味混杂,菜香酒香弥漫。
探脑袋瞄了眼莫老头,周顾捏起温热的酒杯轻嗅。
嗯,香味有,但也刺鼻。
他不善饮酒,没到这个世界前被悦卿拉着品酒就常被放倒。
放倒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往往第二天醒来已经洗过了澡,换了没有酒气的干净睡衣,躺在床上。
悦卿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给他做饭。
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周顾蹙眉抿了一小口酒,努力咽下去。
他身体的反应很强烈。
先是辣嗓子觉得呛,然后又烧心,烧到胃里。
再之后才暖烘烘的舒服一点。
当然还是不好喝,他喝不来。
在船上他跟燕晞秋菱有时喝的是果酒,度数很低,算饮料。
口感味道都很不错。
这小酒馆的酒着实给他上了一课。
“还是男人吗,喝这么点酒就这表情。”老头边鄙视他,边干了一杯。
周顾心平气和擦掉嘴角的酒渍,说:“可以不是。
是不是您老定义的男人不重要,我是我才重要。
更何况您定义还不见得对。
您觉得能喝酒就算男人?”
“我觉得能忍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显山不露水,算一个有趣的人,是男是女不重要。”
莫乙手腕画圈晃动酒杯,盯着不算澄清也不算透亮的酒液看,像在回忆什么。
周顾笑了,抬手送过去,打算击掌:“所以您这还是足够通透明了的嘛,不算老糊涂。
来,为庆祝咱俩达成一致,击个掌!”
“干一杯吧,击掌算了,太幼稚。”老头皱巴巴的鬼脸上浮现笑容。
周顾瞄了眼酒壶,干咽口水,果断摇头:“那还是算了,咱爷俩经常达成一致,不值得庆祝。”
“话都给你说了,我还是讲个小故事给你听吧。
听不听?”老头看过去。
周顾自然是答应。
他饶有兴致点点头,又叫小二送一壶低度好喝的果酒来。
“欸,还有个之前留的问题想问。”周顾倒满果酒,抿了一小口,觉得勉强,蹙眉说:“果酒也不行,有股果子腐败的酸馊味,还是船上的好喝~”
说着船上好喝,他又尝了口杯中酒液。
吧唧嘴,还是嫌弃。
“徐恭准备给你们的东西不好才怪了。”莫乙嘲讽似的勾勾嘴角,自顾自喝酒:“什么问题,直接说。”
周顾嘴上嫌弃,但喝果酒已经没之前高度酒入喉的表情了。
很自然,就是当解渴的东西了。
他说:“就是刚才你那话——是个有趣的人。
就只是有趣,不觉得他们有魄力?”
“为了魄力而魄力那是蠢货,精神坚韧是好事,但那种要付出相当代价的看似坚韧往往很容易被击溃。
只是做了选择而已。
放弃或付出不在意的,换来向往的在意的。
这种事很多人每天都在做。
事农桑的放弃休息时间努力干活;十一二的娃娃不读书去补贴家用;嫁女儿换一家的好生活。
他们放弃的就是不在意或不那么在意的。
而忍着做自己不喜欢事的人,那种魄力……只是他在意的跟一般人在意的不一样。
让家妻陪侍上官;剥皮换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只想报仇;还有相较之下显得轻松的胯下之辱。
要击溃他们该做什么?
朝他们在意的下手就好。”
“……”周顾目光幽幽望着老头,半晌才说:“您说的是真轻巧啊,找弱点那么容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谁不知道?
而且您这论点正常讲是相悖的好不好。
是要选择,是要付出代价。
可不用付出代价干嘛还要坚韧?
没有难处谁乐意满身泥泞?
我怎么感觉您老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感觉差不多对了,很像,但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头我两种都经历过。”莫乙拎起烟袋锅倒扣,在桌面上咚咚咚几下。
又放上新的烟丝,点火,嘬了一口。
半张脸隐藏在弥漫的烟雾颗粒中,他说:“我原来是个书生,想走文士的路子,考试考到宫廷中,当个郎中什么的。
结果家里没钱,就入了行伍。
之后正逢乱世,功劳好挣,起势了,混了个杂名将军,领千八百人。
这就是第一次为难自己,但好歹成了。
之后那次你也知道,就是她。
她走后我上京,给兄弟们讨了封赏,自己卸甲归田。
我当然可以继续在行伍,凭着跟皇帝儿子的关系和自己的军功混个统兵十万百万,最后在功成身退在边疆当土皇帝。
可我已经没那个心思了。
那我有魄力吗?
应该有吧?
这还是那第一种‘舍弃’的魄力。
再之后,我卸甲之后找了她很久,跑遍周边几十个国度,没找到。
我就没再那么执着,回到燕国后找了个小山村窝着。
那时候我还在意她吗?
自然是在意的。
很想找到她,一块活个七老八十。
可老头我还是找了个村子,开始回望,开始思索,一遍遍确定自己的想法,活到了今天。
这就是我指的第二种坚韧,第二种魄力。
我没放弃什么,在意的始终是一样东西。
你小子那么聪明,能理解意思吧?”
周顾单手杵脸思索,指尖在桌面上起伏弹琴。
他在组织语言,并不是被问住了~
“能理解,你说的这个是那种相对普世的人生智慧吧?”周顾坐直,好玩地看着老头:“也就是说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选择,只是不智,想不通想不透,囿于困境。
所以您老绕了一大圈就是想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