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行出寺外,小公主不敢再有什么心思,坐回小轿向行宫返回。
她一钻进小轿,便拿手捂住小脸,只露出两只含羞带喜的眼睛,只觉得今天实在不虚此行。
外面的宇文士及正和龙麟阁嘀咕,也不知是哪位大德高僧这么千里迢迢地来到鸠摩罗什寺,又会讲哪部经……
龙麟阁哪有心思理会他这些唠叨?他一边想着方才遇上的李密,一边又时不时想着小公主那时的眼神,脸上一会傻笑,一会又是皱眉!
三个人各怀心思,不一时又回了行宫。
小轿一落地,小公主稳了稳心神,自轿中探出头来,对龙麟阁说道:“今日多谢你了,若非你及时出手相救,我便要受些苦了……”
她不再自称公主,也不再称呼龙麟阁为将军,自是有一番小女儿心思。
宇文士及却以为小公主是惊魂未定,笑道:“小公主平时最是胆大,听你姐姐说,你小时候还曾上树捉过鸟雀的……!呵呵,今日许是有些受惊了!一会回去后,让人给你作些安神的羹汤,喝下后好好休息一下,醒了便没事了!”
小公主娇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的很多嘛!本公主才不回宫!我要去看姐姐,然后让姐姐给我作些‘安神的羹汤’!”说着,她瞥到一旁正盯着自己看到龙麟阁,轻轻吐一下小舌头,又钻回了轿中,“起轿!宇文士及,你带本公主过去!”
宇文士及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了这个小公主,见她又在使性子,无奈地看看龙麟阁:“今日本还想与你商议一些事的,现在这样,也只好以后再说。”
龙麟阁点点头,低声道:“我会小心的,还请你回去了与许国公说一声,回朝路上帮我照看一下。陛下与我说过,还是让右武卫护着御辇!”
“嗯!我理会得,你回营后好生安排一下!”宇文士及抱一抱拳,打马向城外行去。
小轿中的杨乔喷香嘟着小嘴,小声碎碎念:“让你胡乱搭话!本公主与龙麟阁说话,有你什么事情?竟然还敢说起本公主小时候的事,害本公主出丑!哼,还有姐姐!竟然连这些事情都说给别人听……本公主一定要好好消遣消遣你们两个……”
她自言自语到后面,一时不察,声音大了些许。
骑在马上的宇文士及尚不知小公主正在打他与南阳公主的“坏主意”,以为轿中的小公主是在与自己说话,朗声问道:“小公主可是有什么不适?”
“不适不适!你才不适!偷听别人讲话!还胡乱说话!”杨乔娇声责斥,宇文士及却看不到小公主正抚着胸口庆幸,还好外面的那个家伙没听清!
可怜的宇文士及终于明白,今日诸事不宜!不宜说话,不宜出行,更不宜招惹这个小公主……
龙麟阁回了右武卫,将裴仁基与薛举等将都召齐,开始商讨回朝路上的布置。
说是商讨,其实都是裴仁基等人在说,龙麟阁却不时想起时而任性刁蛮,时而温婉如水的小公主来!好在他本来也不是很懂这些,裴仁基等右武卫众将都是征战多年之人,也不用他操心……
打杨广小女儿的主意,是不是太过嚣张了?龙麟阁摸着下巴沉思,要是惹了脾气不好的二世祖发怒……
想到此处,他皱起眉头。
裴仁基看见,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不禁停下声来,向龙麟阁问道:“大将军可是觉得末将这番安排有何不妥之处么?”
龙麟阁不说话,依旧皱眉,自己好像已经答应宇文士及,和宇文家的女儿相亲了!这该怎么办?难道,都收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摇头,就算宇文家不在意,杨广也要砍自己脑袋!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龙大将军这番作态是何意思……
“大将军!龙兄弟?”薛举看龙麟阁好像思索得有些入神,只好提高语声。
“啊?呃……哦!本将军是在想,除了左候卫之外,是不是再去其他诸卫走一趟?”龙麟阁面上一红,胡诌道。
裴仁基听出了他的意思,思忖道:“末将以为,便是左候卫都不去为好!冯老将军与郭荣将军向来忠直善战!”
薛举点点头,裴仁基说得不错,若是途中真有事情发生,以冯老将军与郭将军的为人,定要拼尽全力护卫御驾!此时去各府卫走动,不但会让陛下疑心,也会让其他人瞧不起右武卫!
龙麟阁本就只是随口一说,看裴、薛二将都有些反对,当下哈哈一乐:“也是!那你们继续说!”
一开始他的确是想与左候卫通一下气的,但和宇文士及交待完后,却从宇文士及的话中听出了自己这是在多此一举。而且宇文士及提醒自己小心,很明显是在告诉自己,大隋那些将军不敢在此事上玩弄心思,那些世家眼下想要对付的,是他这个右武卫大将军!
鸠摩罗什寺的一处亭中,坐着三位信客,一个小沙弥端来几杯热茶,而后便悄声退去。
沈道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问李密:“密公,方才和宇文驸马站在一起的那个少年,便是冠军侯龙麟阁了!”
“我也瞧出来了,那人身手极是利落!”李密皱眉思量,“当时我与宇文士及叙话时,并未着意问询到和他同行的人,宇文士及不知是出于何意,也未主动替我们相互引荐……”
说到这里,他忽得停下。
一旁的俞师问道:“密公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唔……没什么。”李密想起了当时龙麟阁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而且眼神很怪异。
俞师看看沈道,又问道:“密公为何执意要来这座寺庙?莫非那个和尚真有什么大神通?”
他与沈道都是孔孟弟子,虽然对自西域传入中原的佛门无甚好感,却也是如先圣所言那般,轻易不提及这些神鬼之事。密公带着他二人从西平郡赶到武威城,他们都以为密公是想来此处探听大隋皇帝及行军的动向,却不想一进城,密公便直趋此寺。
李密看看他二人,笑了一下。
大隋平灭南陈之后,杨广曾坐镇扬州,交好庐山名僧智顗,还亲蒙智顗亲授菩萨戒。南陈故地百姓多信奉佛门,堪称佛国!大隋能很快安定南陈故地百姓的民心,没少借智顗与佛门之力。而且杨广也算笃信佛教,他以为杨广会故计重施,亲临鸠摩罗什寺,彰显皇族亲近佛门。因此他才会先来鸠摩罗什寺,想要见机行事,看能不能从中取些机缘。
却没想到他在寺中候了数日,也没见杨广过来。明日皇帝便要起驾回朝了,他正有些遗憾,却从寺中僧人处听来一个消息。只是此事,李密并不想说与沈、俞二人知道。
方才沈道在寺外发现了宇文士及一行人,回禀于他,他想着看看宇文士及是不是来替皇帝察看虚实,这才有了宇文士及与他的“偶遇”。
“今日宇文士及与龙麟阁同来此处,你们以为,他二人是何来意?”李密故意发问,想要岔开俞师的问话。
沈道将石桌上的茶水端于密公,这才开口道:“以我之见,许是这位新进的龙侯爷想来寺中游玩!密公应该也瞧见了,他二人竟然还带了女子同行!”
李密知道这位“右臂”自诩才智无双却怀才不遇,因此难免会对同是寒门出身但却少年封侯的龙麟阁“略有妒心”。但沈道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有些道理,宇文士及与龙麟阁应该不是来此外行公事的。
他淡淡一笑:“学之有何高见?”
俞学之比之沈道,更为孤傲。但正因如此,这位“左膀”实则根本不屑于龙麟阁的官爵之位!
听了密公的问话,俞学之端起茶盏,捏着瓷盖轻轻拔动茶水:“无论他们因何而来,也都已经无功而返。”
俞学之语气轻淡,眼神只在茶水腾起的雾气上。
李密看他俞学之有些不满自己岔开话题,心中轻叹一声,正色道:“我得到消息,楚国公现在已经被陛下看视起来!我本想待那位行走天下的隐世高僧到来后,借机接近于他,探视一下楚国公……没曾想,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后,这位陛下的行程如此紧凑,竟不在武威城多作停驻……”
沈道听了,脸色有些骇然:“密公何必如此行险!那杨玄感不听人劝,执意将自己置于死地……”说到这里,他看看李密一脸怅然之色,复又叹道,“哎,密公仁义……”
俞师思忖一会,说道:“密公若想尽故友之情,此时倒真是一个良机!眼下官府尚未明旨诏书,楚国公于名义上,还是大隋国公!若等到回朝之后,就算密公不顾忌……,再想见到楚国公恐怕也近不得杨府!”
“顾忌……”李密沉吟道。
俞师与沈道对视一眼:“密公是想故作不知,反行其事?”
“呵呵!此事容后再议吧!”李密心思本就不在此处,“俞兄,沈兄,我有一事,还想拜托二位!”
“密公请讲!”俞、沈二人齐齐抱拳。
“我想请你们先行一步,去往洛阳……”李密压低声音,对他二人交待了一番。
俞、沈二人先是不解,继而面上浮现敬佩之意:“定不负密公所托!”
言罢,二人起身,向李密施礼辞行。
李密也站起身来,抱拳低声作别:“楚国公的身家性命,皆托付于二位兄弟!愿二位兄弟一路坦途!”
他看着二人渐渐离去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诡异,复又从容而坐,品起香茗。
行险?确实是要行险!只是,本公要行的险事,哪是你等所能度量的?
李密放下茶盏,吐掉一根茶梗,这寺中的茶有些不合蒲山公的口味,更不符合蒲山公的身份!
“大泽小卒烹鱼汤,丹书锦帛‘陈胜王’。丛祠有狐夜孤鸣,又言楚兴陈胜王。白蛇作祟遇刘邦,《汉书》又写‘蟠龙’章。古来帝王皆遇鬼,可怜百姓无烛香!”李密以手抚桌,轻轻唱吟。
“阿弥陀佛!老衲听说有位善客,在寺中等候数日,只为见老衲一面!可是亭中雅士?”一位僧人在李密身后问道。
李密回身打量,看那僧人离自己尚有些距离,心下略定。
那位僧人白须白发,却宝相尊严;袈裟破旧,草鞋破钵,显然他只顾赶路,连新长出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
“这位大师风尘仆仆,可是自远方而来?”李密走出亭中,对那老僧行礼问候。
那僧人微微一低头,以示还礼:“老衲一向游走天下,此番是从江南而来。”
“哦?大师可曾与庐州智顗大师会面?”李密再次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僧人,心里有些疑惑此人的身份。
那老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合手作礼,语气平淡地说道:“老衲在智顗大师眼中,不过是一游方术士而已。金陵诸寺华贵尚存时,老衲未能得其门而入。倒是庐山的明月桃花,老衲有幸得见!”
李密听了,皱一皱眉,思索片刻,方才笑道:“安伽陀大师高德,只度世人,不度僧人!李密拜服!”说着,对着那执苦行法的老僧人大揖一礼。
北周时有过惨烈的灭佛事件,而且是由北周武帝宇文邕发起的。当时北方许多寺庙被毁,幸存下来的寺中僧人要么还俗入世,要么如智仙一样隐入权贵信徒府中。还有一种,便是安伽陀这样,行走于天下各处山林,作苦修行。
李密这般夸赞那老僧,显然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那老僧安伽陀依旧低头还礼:“李施主过誉了。”
“大师!某偶得一物,思之良久,却不得其意。故而想请大师参详,指点一二!”李密恭恭敬敬,正色说道。
此时,刚刚出了武威城门的俞师拉住沈道跨下坐骑的缰绳,随口问道:“行之!那日你说回来时,看到密公正在客栈外送一人离去,沈兄可知那人的身份?”
沈道看着俞师,笑道:“当时我急着向密公回禀要事,也未多作留意,好像,是个道人?”说着,他抬头看看天色,“俞兄,我们还是快快赶路吧!若是今日误了路程,你我怕是要宿于山野了!呵呵,之前我与宗罗侯那些人在山河堡外的山林中,着实被林中的蚊虫折腾怕了!”
俞师听了,松开缰绳,也笑了两声:“我也不比沈兄好上多少,那些胡人……哈哈,不提了!赶路!”
说完,他脚磕马蹬,坐骑轻嘶一声,猛得蹿了出去。
“道士?密公为何会去送一个道士?”俞师暗自在心中嘀咕。
刚才李密那番言辞,虽然于情于理,尚算一说。但俞师心思缜密,性格执拗,既然已经存了疑虑,总想探究清楚。
俞师身后,传来沈道的喊声:“好你个俞学之!等等沈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