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书生死囚
公元1570年,明隆庆四年五月甘四。
杭州城钱塘县紫阳街道。
几个官差正押送一个犯人,朝着监狱而去。
那犯人年纪不过二十七八,身形瘦弱,囚服的血迹清晰可见。
附近的百姓凑热闹一般涌过来,其中有眼尖的认出了犯人身份。
“这不是街角拐口卖字画的贺书生吗?咋的被抓起来了”
“听说是杀了人。”
“不会吧,平常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贺子云的思绪拉回。
几个月前,他接到许久未曾见面的表叔来信。
那天,刚好是表叔六十岁生日,设了宴席,邀请了许多宾客。
期间喝酒兴起,表叔突然当众宣布一个重磅消息——那就是死后要将全部家产传给贺子云。
众人一听这话,热闹场面瞬间安静。
贺子云也懵逼了几秒。
自己一介穷酸书生,何德何能敢有这个奢望?
好在后面有人打了圆场,当表叔酒醉了说的是胡话,这一页才被揭过去。
宴席最终不欢而散。
贺子云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不敢再待着,早早就回了客房休息。
只是第二天醒来,自己莫名出现在表叔房间,而旁边就是表叔的尸体,并且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那刀口尺寸与表叔尸体的伤口大小完全一致。
后续便是官府拿了人,给他定了个杀人罪,押入牢中,只待上面的批文一到,即刻行刑……
这该死的世道。
贺子云在心里咒骂了一声!
自己二十有八,无依无靠地活到了今天,屡试不第,连个秀才都没混到。
在街道口支了个摊,卖些字画糊口。
谁曾想来了个便宜表叔,唤自己过去省亲。
就是这一去,让自己陷入了绝境!
更心寒的是,当他被抓起来时,之前认识的那些人都用嫌弃或者恐惧的目光躲着自己。
砌墙的张麻子他爹死的时候找自己写个墓志铭,他连个润笔费都没收,还帮忙一起办了后事。
街口卖菜的刘三婆,自己也经常去帮衬。
卖肉的孙屠户,他大字不识,儿子有不会的功课也是自己帮忙指点的。
那赶车的常大脚,倒夜香的罗老八,卖草鞋的杨窝头…
人心难测,世态炎凉
想着想着,他也有些累了,到后面沉沉睡着了。
就这样不知睡了多久,他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一个熟悉身影站在牢房门口。
粗布短衫,臂膀健壮,将近八尺的身板,皮肤稍显铜黑,脸颊宽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是你?袁兄弟!”
他口中的袁兄弟叫袁应,是一个月前他在山里挖野菜时救下的昏迷路人。
起初,袁应说他来自未来,还时不时飙几句“喂你玛驰”“因缺思厅”这样的胡话。
贺子云以为他可能是遭遇了什么变故,着实可怜,又见他和自己都是孤身一人,就留下来做了个伴。
之前自己去见表叔时,他还劝自己小心着点,免得被坑了。
现在看来,这话倒是应验了。
“你过得还好吗?”
袁应关心地问道。
“还……好!”
贺子云哽咽了一下,显得有气无力。
“听说你被抓起来了,我把你家值钱的东西卖了。”
贺子云闻言,并没有什么过激地反应。
那些家当都是他平常省吃俭用攒下的,目的就是为日后考试做准备。
换做平时,自己怎么都要念叨几句。如今自己遭了牢狱之灾,留着也是没用了。
“你不问下我拿着那些钱干什么吗?”
袁应两只黑眸紧紧盯着贺子云,似有别意。
贺子云苦笑着摆了摆手:“算了,我这样子你又如何能帮的上忙?
袁应白了他一眼,知道这迂腐书生一定又在心里小瞧自己了。
他拿出一本破旧的书,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大明律。
贺子云一愣,平时自己读的都是四书五经,不记得有这本书。
“你从哪里搞来的?”
“花了几文钱,从一个书店老板买的便宜旧本。”
贺子云恍然,心道这袁兄弟怎么喜欢读书了,读的还偏偏是这种烧脑的。
袁应研究了一下大明律,与其他朝代的规定大同小异,砍头的时间都是秋后。
“眼下是五月甘四,立秋在七月初八,也就是说如果离你被处斩,至少还有一个半月。
换句话说,你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以调查上诉和翻案。”
“当真?”
“嗯”
贺子云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原本绝望的脸色瞬间变得激动。
“袁兄弟,你有几成把握能成功?”
在人治大于法治,政绩大于良心的古代,被冤枉的人要想翻案,得看运气。
要是碰到包拯,宋慈,海瑞那样的清官才算有救,碰到贪官或者庸官,只能来世投个好胎。
袁应本想说只有七成,可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他违心的撒了个谎。
“当然是十成!”
说完还特地拍了拍胸脯。
老实说,他可能连七成把握都没有。
因为调查案件需要花费大量的银两,自己变卖了贺子云的家当也只凑足十两银子左右。
况且这还是其次,没有人脉关系,有银两也无用。
困难都是暂时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袁应看他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也不好提这个,转了话题道:“你把当天发生的案件说说把!。”
依着他的要求,贺子云一五一十地叙述了案发经过。
他的表叔全名叫夏明晨,今年刚满六十。据说是做生意的,什么丝绸绫罗,田地房屋,瓷器茶叶,食盐铁矿全都有参与,在苏州可说是富甲一方。
他先后娶了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跟他在一起五年就病死了,第二个老婆是生下他如今的儿子夏良宇难产而死,第三个老婆则是苏州名妓柳花容,小他三十岁。
他去见表叔那天,也正好是其大寿。
有两个宾客让贺子云印象非常深刻,这两个人的身份不是民,而是官。
他们一个是江苏巡盐转运使赵全,一个是浙江杭州知府路知行。
接下来便是转折点,表叔当众将贺子云这个远亲作为自己的遗嘱继承人。
话刚刚出口,台下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有些客人甚至惊讶地把手中的酒杯给掉到地上。
反倒是贺子云的表弟夏良宇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自己。
贺子云怕尴尬,先行回了房间,喝了桌上的醒酒茶以后,头便觉得晕晕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你对那个表弟夏良宇了解多少?”
袁应摸了摸下巴,好奇地问道。
“我与那表弟夏良宇也是头次见面,不过根据在场宾客所言,夏良宇很能办事,是表叔夏明晨在生意场上的得力助手,对其父也颇尽孝道,没什么无礼的地方。”
袁应见从这找不到线索,又问起了其他人。
“你那个表婶柳花容又如何?”
“对我很是客气,看着挺贤惠的。”
贺子云说着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
“袁兄弟,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做儿子的和父亲是不是一定要很像?”
袁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摸不着头脑。
“也不一定。有的儿子像父亲,有的不是。不过,你想说什么”
贺子云正色道:“那日我去见表叔一家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和表叔长得不怎么像,反倒是跟那个管家有几分相似!”
“原先想着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可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又不自觉地想了起来。”
重磅,绝对是重磅。
贺子云提供的这个消息很关键,几乎可以将整个故事线连起来。
如果说他的表叔夏明晨知道他的儿子不是亲生,那凭什么将家产传给他?
没等袁应继续追问,就听一阵“彭彭”声传来。
寻声望去,就听见窄领高帽的狱卒拿着单拐不停敲击牢房的木柱,嘴里还喊着“到时间了。”
大明律规定的探监时间有限制,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如果超过了时间就要问罪牢房管理。
”你安心待着,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说完袁应匆匆离开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