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下交易
浙江省府衙的议事厅内,坐落着几名品阶不一官员,他们的座位顺序也依此划分。
最上面的是浙江巡抚谷中虚,左下布政使杨德才,右下依次是按察使洪博学,杭州知府路知行。
除了这四个人以外,还有一名头戴兜銮,身着白色布甲铁臂铠的将士恭谨的抱拳站在外厅,像是等待指示,看装扮是边军。
谷中虚年纪四十多,长着一张典型的川字脸,额头微微下陷,此刻他的左手上正拿着一份前方送来的军报,并且用右手手指在桌面上不停敲击。
“你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下去好好休息。”
“是!”
打发走了军士后,巡抚谷中虚始终一言不发,让气氛颇为紧张。
按察使洪博学与其他人对了个眼色后,试探性开口问道:“可是前方吃紧?”
谷中虚也不隐瞒,面色沉重地道:“正是。蓟辽总督戚继光正筹划着一场大战,准备一劳永逸地解决鞑靼之患,要我们把欠缺的军饷尽快筹齐,送往前线。”
自隆起皇帝登基,内阁首辅高拱执政以后,便在边疆开通了互市,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可某些蒙古部落并不擅长做生意,认为抢劫才是本行,时不时地过来骚扰一下。
因为驻守蓟辽的是名将戚继光,他们收获甚微。
而戚继光也对这些小偷小抢的蒙古人头疼的很,就想着能不能把他们引出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歼灭。
大明每逢打仗,必然烧钱。
盔甲,器械,马匹,士兵的军饷,赏银,后勤的粮食转运都是问题。
“诸位大人都是浙江的大员,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杨德才是布政使,掌管财政,于情于理他都要开口说两句。
“若是几十万或者一百万两银子,我们尚可想想办法,可现在他们要的是两百万两银子,这么大的缺口,浙江可是拿不出来。”
他所说的却是实情,浙江虽地处江南,与江苏并称富庶之地,大明有四分分一的税收皆由江南而来。
可是在隆庆三年,浙江出现暴雨,杭州的海宁县,绍兴的山阴县,金华的永德县,温州的乐清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决堤,淹没了几十万亩农田,加之地方官施政不当,逼反了一众灾民。先是赈灾,后是平叛,又要重建,朝廷在这上面花费的银子足足有八十万两。
每年浙江上交国库也至多不过两百万两,这下就用了将近二分之一。
“是啊,更别提当初严党……”
按察使洪博学接了茬道。
他口中的严党指的是嘉靖时期的严嵩,严世蕃父子及其同党。
当初严党把持朝政,全国各地贪污成风。
严党倒台后,浙江府库账目虽有四百五十万,可实际不过两百二十万。
“那这钱我们是拿不出来了?”
谷中虚冷冷地反问道。
杭州知府路知行偷偷瞄一了眼上面,发现平时温和的巡抚突然间像换了个人,说不出的寒栗。
来这之前,他的上司杨德才就与他通了口风,猜测到这次开会定是与前方有关。
眼见上级发了火,杨德才也不卖关子:“下官有个想法,可解决军饷问题。只是....”
说完,眼睛瞥向了左右。
谷中虚何等精明,下令将内厅和外厅的仆从遣了出去。
路知行刚想识趣的退到外厅,却被杨德才叫住:“路知府,你不必出去了,今天商量的是公事,而且这公事必须得你来办。”
一旁的按察使洪博学莫名地看着两人,不知他们卖的什么关子。
巡抚谷中虚年纪大了,身体越发不好,没有多久就要退休。如果为前方筹响成功,就是大功一件,布政使杨德才能顺利接替巡抚做一把手!
”好了,现在没人了……咳咳……。”
谷中虚说着说着,就感觉喉咙不太舒服开始咳嗽了,他急忙拿手绢捂住嘴巴,只听他用力一呕,那上面的黑血清晰可见。
台下三人见状急忙站立起来,被谷中虚伸手拦住。
“公事要紧。你……继续说吧!”
谷中虚的声音减弱了不少
杨德才继续汇报:“不知抚台听过夏明晨没有?”
谷中虚眼睛一眯,对这个名字貌似有些印象。
“可是严世蕃的门人?”
杨德才点头道:“正是。此人原先依附严世蕃,低价收购云贵的优质木头,岩石,然后高价卖给朝廷修建宫殿。另外,江浙两省的丝绸也经由他手转卖南洋,一匹十两银子的丝绸卖至南洋就是五十两,一百两。除此以外,他还有着其他产业,初步估计,其身家至少五百万两。”
谷中虚听完这个数字,心中大喜,同时也带了一个疑问:“这夏明晨既是严党,为何当初追查的名单没有他?”
杨德才解释道:“大人可能不知,这夏明晨虽说是严党,但也没有什么协助逆反之举。再者,上面发了话,让我们别动他。”
说到“上面”两个字时,杨德才的语气重了几分,刻意在强调什么。
谷中虚与洪博学特意地瞄了一眼,猜到了那个“上面”的身份。
当初严党的案子是嘉靖皇帝亲自下令查的,没有谁敢悖逆他的旨意,除了那位内阁首辅徐阶。
徐家是江苏有名的豪族,拥有的田亩数以万计,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夏明晨一定也送了不少好处给徐家顺利脱了身。
只是如今的大明内阁首辅换成了高拱,也没人能保得了夏明晨。
“如何做?”谷中虚不解地问道。
杨德才清了清嗓子,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逼捐。”
按察使洪博学脑子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了,朝廷缺钱,就要开始掠商了。
谷中虚面色平静问道:“如何个逼捐法!”
杨德才答道:“以勾结严党,僭越太祖规制,商人参政为由治他的罪,若想免罪,须将家产捐献部分出来供给朝廷。”
说白了,这是把夏家当韭菜。
先是严嵩,后是徐阶,如今是高拱。
三代大明权臣当政,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为国家输血。
“可夏家会愿意吗?还有,夏家位处江苏,就算他愿意,这钱我们浙江有份吗?”
洪博学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反问道。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夏家有着前两次的教训,估计会拒绝。
毕竟这种事不太光彩,上面还是要脸的,要是人家抱着鱼死网破地决心,自己这伙人没得好活。
杨德才早已有了盘算,看向路只行道:“路知府,把那封信拿出来给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看看。”
路知行听话地从袖中手里拿出了一封信函。
谷中虚接过信,逐字逐句读着。
读至后面,瞳孔渐渐放大,露出吃惊之色。不过没过多久,又恢复了正常。
他看完后旋即又将信拿给了洪博学。
洪博学看完,抖了抖手上的信问道“敢问杨大人,这信你如何拿到的?”
杨德才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喊了一声路知行:“路知府,你来说说!”
路知行行了个官礼,淡淡地道:“是夏明晨的儿子夏良宇让在下转交给诸位大人的。”
谷中虚沉默,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
对他而言,自己马上退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杨德才看巡抚这样,想来应该是默认的。
有了底气他继续介绍道:“如两位所看到的那样,他的儿子夏良宇同我们谈过,如若他能顺利继承家产,愿意捐出四百万两白银给江苏和浙江官府。”
这话露骨的不能再露骨了,朝廷帮着夏良宇做继承人,夏良宇拿钱捐给朝廷解决困难。
“洪大人,这件事能否成功,关键在你的身上了。”
杨德才望了一眼洪博学,语气加重。
“杨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做实这件案子!”洪博学试问道。
“正是!”杨德才点了点头。
洪博学抬头回眸,直视杨德才道:“杨大人,你别忘了,我虽说是按察使,掌管一省刑狱。但也有不少眼睛盯着我,先不说我的上面的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光是浙江,还有一个御史吴佑德。”
“再者,这件案子证物不全,程序有误。只要认真调查,便能看出端倪。我就是再昏了头,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乱判案。”
看这洪博学油盐不进,杨德才只得以前方军情紧急为由,给他点压力。
“洪大人,如今事态紧急,战端随时都会开启。前方没了饷银,士兵便会哗变。届时,这个罪名我等可担待不起。”
根据历史记载,明朝后期经常拖欠军饷,士兵哗变或者逼营的次数至少在十五次以上,从正德到嘉靖年间,便有三次。朝廷给地方摊派的税银皆有标准,如果没有达到,轻则罢官,重则流放。
洪博学宦海拼了二十多年,为的就是仕途。
如果为了凑齐军饷,出了一两件冤家错案,朝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杨大人,可否让我思考几天?”
他此刻心里已经答应了,这可是一次升官的好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即使这样,脸上依旧要摆出一副难为的样子,好卖杨德才一个面子。
“可以,只是别太久!”
洪博学得到了回复,象征性行了个官礼退下。
谷中虚虽然刚刚一直闭眼,但还是时不时从眼缝观察他们的动静。
看这戏也快结束了,他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临走时还不忘瞥了一眼杨德才。
杨德才被这一眼吓的不清,连忙弯腰,态度恭敬。
等厅中就剩二人,杨德才在路知行耳边轻声细语道:“路大人,你可要看好了牢里的那个犯人,别让他找到机会翻案了。必要时候,也别让他见任何人。”
“杨大人,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路知行好歹懂得一些朝廷律法,布政使大人的这个做法明显越界了。
杨德才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跺脚骂道:“你笨啊,别直接拦啊,找个由头,比方说牢里有瘟疫之类的,直接封锁,看谁有意见!”
路知行心中暗骂这杨德才够坏的,可眼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家同坐一条船,要翻了大家一起落水。
撑住了,上了岸便是前途无限。